陕西:文化大省,还是一直装睡的兵马俑?

网友评论()2016.05.09 第264期 作者:玛丽莲·梦毛

导语:近日,中华文明的策源地、文化大省陕西凭诸多荒诞奇观引发了网友的持续关注:咸阳21岁青年魏则西之死、陈忠实葬礼上的“国家级荣耀”、安康新郎被泼狗血、贾平凹新作《极花》……在陕西作家玛丽莲·梦毛看来,这种只媚名声不关心普通民众生死的文化景观说明陕西的文化界与媒体界,仍旧酣睡在千年前的古王朝,宛若一个内心一直行着跪拜礼的兵马俑,表情凝固的望向过去。而现代文明的真正内核,人本主义与人文精神,对这块古老的土地则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陈忠实遗体告别

最近,作为地理空间的陕西,在互联网虚拟空间成为一大热词。咸阳21岁青年魏则西之死、陈忠实谢世、安康新郎被泼狗血、贾平凹新作《极花》对买卖人口的“底层关怀”等等事件,被媒体一向赞誉为“文化大省”的陕西,再次以它出土文物兵马俑一般的秦时文化奇观,耀瞎了人们的双眼。

魏则西事件与陈忠实谢世,在互联网几乎是一前一后的事。然而,我们看到,陕西的文化界与媒体界,对陈忠实之死,铺天盖地的报道,对魏则西之死,则几乎没有什么表示。很多所谓的陕西文化人,忙着在互联网与微信朋友圈晒陈忠实葬礼的“国家级荣耀”:身盖党旗被鲜花围绕的陈忠实的尸体、国家级领导赠送的花圈与挽联、各路影视名人的闪耀登场、秦腔在陕西省作协的现场演绎等等等等,却对魏则西之死只字不提。魏则西这种命如草芥的民众,似乎根本不值得陕西的文化人与媒体人为之呐喊一声。倒是非陕西的各大媒体以及自媒体人,因魏则西事件摇旗呐喊,呼唤公平正义的出现。陕西这种只媚名声不关心普通民众生死的文化景观究竟说明什么?这说明陕西的文化界与媒体界,尚处于古王朝时期,现代文明对这块古老土地的影响,只能触及诸种表象,如建筑、交通、衣食住行等等。现代文明的真正内核,人本主义与人文精神,对这块古老的土地则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媒体,在现代社会,是继立法、司法、行政之后的第四权力。对普通民众的医疗问题进行关怀,是媒体行施其行政监督权的正常职能。然而,陕西媒体显然并不热衷于此,他们热衷于名人之死。当然,陈忠实谢世与魏则西之死并不矛盾,悼念陈忠实的同时,完全可以为魏则西之死呐喊几声,因魏则西的命运,没准哪一天就是我们普通人的命运。然而,在陕西,我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我们只能看到媒体界与文化界各种因对名声的倾慕,而一边倒的对陈忠实密密麻麻的赞颂。如果一个省份,对生活在其土地上的一个普通人遭遇的不公,从文化界到媒体界,几乎处于失声的状态,我们就有必要问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省份?它的文明程度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历史阶段?是秦王朝的跪拜期,还是日历上清晰标明的21世纪?

自十六世纪文艺复兴始,文学艺术的终极关怀,便是对人之存在的关怀。然而,陕西的文化界只热衷于对名人的关怀,功成名就便可获得陕西“文化人”的羡慕与青睐。陈忠实谢世,撼动陕西“文化界”悼念情怀的,不仅仅是《白鹿原》的文学价值,而是一个农家出身的人,如何声名显赫,极尽荣哀,官至国家副部级(中国作协副主席属于副部级文化干部)。“学而优则仕”的古王朝意识形态,再次在盛大的悼念场面上幽灵般闪现。一介草民,显然不在陕西“文化人”的关怀视野。但纵览当今陕西“文化人“创作的作品,百分之九十是那早已破败甚至不存在的乡村。在这个城市化时代,我们几乎看不到一部由陕西的“文化人”创作的优秀城市小说。这几乎是一个可笑的悖论:作家们一边臆造着苦难深重的乡村,以示自己的人文关怀,一边却不关怀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的灭顶之灾。为何如此?因陕西三位著名文学先驱的成名经历告诉他们,写乡村小说,是获取名利的最佳捷径。然而,在追逐名利的路上,他们已被名利二字的锋芒所刺瞎。他们忘记了,时代已经大不相同,旧日之乡村早已不是今日之乡村。

电影《盲山》剧照 被拐卖的女人

这种创作与现实严重分裂的陕西文坛怪现状,导致作家们即若书写所谓的底层关怀,也仅仅是一种演戏一般的空姿态。只举一例,便可见今日之陕西,处于何种时期的何种文明状态。4月份陕西的另一位“文学大家”贾平凹,因小说《极花》的出版而去北京推销,其在新著描述了一位被拐卖妇女的人生故事。北青报记者因此采访:你有和被拐卖的女人接触过吗?贾平凹答:这个用不着我和这个女人接触,别人和我讲过这个女孩的情况,我比较熟悉。当事人带有自己的义愤。作为局外人,可能能更客观一些。你不知道批判谁。谁都不对。好像谁都没有更多责任。这个胡蝶,你不需要怪她吗?你为什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北青报记者再问:遭遇被拐卖,还要怪女性太善良?贾平凹答:我是说,要有防范能力,不为了金钱相信别人……

看看这一段访谈,让我们再看看《人民日报》5月6号的社论《遇到绝症应坦然面对生死》一文中的古怪言论:“患者不用盲目求医,自然也不会上当受骗。”二者何其相似尔!前者简直是后者的话语孪生姐妹。这些言论说明,无论是《人民日报》写社论的时评作者,还是陕西著名的“文学大家”贾平凹,都对草根的命运有着一种“只怪你自己”的高高在上的认知观:妇女被人贩子拐卖,怨你自己迷恋金钱;患者被无良广告与骗子医院加速致死,怨你自己相信了骗子......那么三聚氰胺奶粉是怎么回事,怨小孩子要吃奶?地沟油是怎么回事,怨你自己要在外面吃饭?给孩子打过期疫苗是怎么回事,怨你自己不要脸有生殖冲动?楼脆脆是怎么回事,怨你自己生下来想要寻求个存身之所?要一个纳税人,时时刻刻心惊胆战的生活在对四周的人与事物的不信任之中,那么是不是我们纳的税毫无必要、毫无意义?是不是说明我们所处的社会整体处于不正常状态?

在这个国度,普通民众,打个疫苗,要成为医学专家;盖个棉被,要成为卫生专家;住个房,要成为建筑专家;吃个饭,要成为辨别添加剂的专家;找个工作,要成为防骗专家......这么多专业领域的事,要一个普通人面面俱到,你以为每一个纳税人都是达芬奇一样几百年不出的天才吗?在当今这个各学科分工极为细密的时代,要一个普通人行行精通,估计贾平凹与那位人民日报的作者自己都无法做到,何求普通民众?

从北青报的那篇访谈可以看出,作为陕西“文化大家”的贾平凹,其的文学价值观与认知观,显然处于秦王朝时期乡村教书先生的认知水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是生存第一大事(贾平凹访谈原话:这个人贩子,黑亮这个人物,从法律角度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他不买媳妇,就永远没有媳妇,如果这个村子永远不买媳妇,这个村子就消亡了)。事实上,只要仔细的阅读贾平凹的大多数小说,便会发觉他的作品充斥满和访谈类似的价值观。只小说论,贾平凹近几年创作的所有小说,加起来也抵不过其早年创作的《废都》。《废都》虽然是《金瓶梅》的隔时空复制品,但至少描写的是城市里的世俗生活,不是已在城市生活多年的农民知识分子,因乡愁而臆造出的农村。当然,《废都》不可与《金瓶梅》同日而言,《金瓶梅》除了美学方面的原创价值,还有其对历史学、民俗学研究方面的考据价值。《废都》出版这么多年,读者记住了什么?读者估计记住的不是空白方格,便是宛若牛郎穿了知识分子中山装一般的男主人公,对各类女性猥亵意淫的性幻想。

仅此一例,我们便可看出,陕西文化界的整体水准处于何种文明状态。现代文明的曙光,从来就没有照进过这块愚昧的土地。即若惊鸿一瞥地照了进来,也被所谓的官方文化、官方文化大家的乡村毛坯墙阻挡一空。陈忠实曾在《白鹿原》里谨慎地试探过这块土地的未来,但他没有找到真正的出路,在对两大政党的双重绝望之后,他只能回归儒家老朽的子宫,在传统文化的斜照下,求得短暂而迷茫的庇佑。

白鹿原剧照

但儒家伦理的价值观,经过文革一役,如今在陕西也早已凋敝。安康新郎喷狗血的野蛮婚俗,在陕西不仅仅是唯一的案例。无论扰民与否,死者葬礼上请人唱大戏,在西安这一貌似现代化的城市里,早已见怪不怪。有的甚至在住户密集的小区唱三天三夜,用以宣示举办者对死者的追悼以及对自身财富与权力的炫耀。农村乡下有些葬礼,甚至请粗野的乡村脱衣舞团来现场表演。作为一个文明人,我们无法理解这一礼仪的秘密含义与审美:既是祭奠死者,那么该尊重死者,为何如此粗俗?难道是以色情的方式对死亡进行最后的性安慰?当然,愚昧的举办者本人并不理解这一行为,你询问他们,他们会说,喜丧,热闹,大家就图个热闹。正如安康某地洒狗血的野蛮婚俗,你若去询问当事人,回答想必也是两个字“热闹”。但热闹,显然可以有另外的文明的方式,而非一味的原始与野蛮。孔子所言的礼义廉耻,早已在三秦大地丧失了它的实际意义。当下,这是一块精神严重荒芜的土地,旧传统荡涤一空,新文明的曙光,不曾照耀。

写这篇文章,不是出于地域攻击,而是出于对这块土地的深切热爱。先秦时期,这块土地是中华文明的策源地,如今,它仍旧酣睡在千年之前。无论文化,还是意识形态领域,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不肯去面对当今世界的风云变幻、不肯敞开怀抱去拥抱现代文明的精神内涵。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一味的沉浸在厚重繁华的历史梦里,宛若一个内心一直行着跪拜礼的兵马俑,表情凝固的望向过去,当下、现在与未来,是他无暇观望,也不愿观望的身后之物。我不知这行着跪拜礼的兵马俑,是在装睡,还是他那被奴役习惯的心灵,暂时或者永远在拒绝醒来

作者:玛丽莲.梦毛,专栏作家,陕西人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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