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戏剧之梦,还得在本质处清醒过来

网友评论()2015.10.26 第216期 作者:奚牧凉

导语:为期十天的第三届乌镇戏剧节圆满落幕,古典水乡与现代戏剧的结合再一次在江南之秋营造了一回梦境。评论人奚牧凉认为,在水乡旅游日趋同质化的白热竞争中,乌镇以戏剧节打造文化名片,它的成功除了强大积淀所转化为的财力能力,更重要的是抢准了中国戏剧乃至文化界的一大空白,与行业和大众的需求一拍即合。但如果乌镇确实有意打造一个真正的戏剧节,还应该更加重视戏剧本体的得失。戏剧节的火爆并非常态,整体的中国戏剧现状并不乐观,同时乌镇身上也折射着中国戏剧的成绩与隐忧。乌镇不能只是一场“戏剧之梦”,应该在未来能为中国戏剧的前进贡献更为坚实的力量。

第三届乌镇戏剧节落下了帷幕。很多人都会以“戏剧之梦”形容这场盛会,作为媒体人,我也未曾免俗。其实以“梦”形容乌镇戏剧节确实恰如其分,且不论乌镇西栅的江南美景令人流连忘返,将戏剧节于此举办,更是令人刮目的创意。徜徉于水乡小镇的青石板路,俯仰即是身着奇装的嘉年华演出;走入任意一座或古朴或现代的剧场,争献技艺的国内外剧作便映入眼帘。无论是一日的时间、身边的友人、席间的话题,哪怕是夜晚的梦乡,都与戏剧有关,说乌镇戏剧节是乌镇献给天南海北热爱戏剧之人的盛筵、礼物、节日,丝毫不为过。甚至于,当你身处本届乌镇戏剧节的“戏剧家万神殿”(挂满戏剧家头像条幅的长街),“戏剧即是我们的宗教”的感受都会油然而生。

乌镇从来不避讳“以戏剧带动旅游”的宏远战略。在本届乌镇戏剧节后,乌镇于北京古北水镇的新项目--将日本戏剧大师铃木忠志的作品带到那里的露天剧场演出--也将立刻接棒,标志着乌镇不止于乌镇一地的戏剧-旅游蓝图。虽然我们无法掌握乌镇具体于戏剧节的盈亏账目,但可以推想,在中国水乡旅游日趋同质化的白热竞争中,乌镇以戏剧节打造文化名片,拉动显性与隐性流量的策略,已获得了初步成功。其实文化旅游的产业转型肯定不只乌镇一家明了,乌镇戏剧节之所以获此成功,除了强大积淀所转化为的财力(不惜重金开辟剧场、引进剧目、邀请媒体等)与渠道(吸引以黄磊为首的戏剧人、明星为其筹备或站台)能力,更为重要的,还在于乌镇抢准了中国戏剧乃至文化界的一大空白。戏剧这一在中国仍相对小众的文化产品,其实对于大众仿似一般不会买,但偶尔也会“剁手”一次的“轻奢”。但如今中国戏剧要么在北上广成为圈内人士或文艺青年的专享品,要么在二三线城市成为一年不见几次的罕见物,市场空间并未被真正激活。乌镇没有选择极易同质化的电影节、旅游演艺,而瞄准了戏剧节,并将其打造为相对普适而小资的“戏剧之梦”,正好抢占了戏剧市场的蓝海,与行业和大众的需求一拍即合。如今已至第三届的乌镇戏剧节不仅成为了中国戏剧界每年的重大事件,更在全社会的文化语境中吸足眼球,相信之后步乌镇后尘者肯定也会不在少数,这对于中国戏剧乃至文化都是必须关注、值得欣喜的变化。

应该肯定,乌镇戏剧节让不少国人难得地、甚至第一次与戏剧相遇,它担起了戏剧普及的光荣使命;乌镇戏剧节还助推了很多戏剧人的创作实践,这一舒适、多样、广阔的舞台让他们大展了身手。甚至可以说,十天的乌镇戏剧节完成了北京戏剧圈可能一年都无法完成的事。但是,乌镇戏剧节行至第三届,越来越多回归戏剧本体的关注也逐渐浮现;环境、市场、文化。说一千道一万,乌镇戏剧节的核心还是“戏剧节”,它呈献给观众什么戏,决定了它能飞多高、跑多远。可以料想,如果乌镇戏剧节可以坚持到第五届、第十届甚至更远,当各方对乌镇、对乌镇戏剧节的好奇逐渐消退,乌镇戏剧节的戏剧节本质必将逐渐凸显,各方每年于此会聚便不再会多言“戏剧之梦”,而会多问“好戏在哪里?”如果乌镇确实有意追及阿维尼翁、爱丁堡等国际上历史悠久、赫赫有名的戏剧节,而非仅希图穷尽乌镇戏剧节的商业价值,如果入不敷出便将其弃置(乌镇对戏剧节的未来如何定位,其实我们不得而知),那么对于乌镇戏剧节戏剧本体得失的讨论,便应该愈发得到重视。

本届乌镇戏剧节一共有10部国际邀演作品、9部中国邀演作品与12部青年竞演作品演出。基于我所观的20部作品,我以为,虽然乌镇戏剧节并不位于北京、上海等中国戏剧中心,但其折射出的,还是北京、上海乃至整个中国戏剧的成绩与隐忧。

本届乌镇戏剧节的国际邀演作品口碑参差:90岁高龄的英国戏剧大师彼得·布鲁克作品《惊奇山谷》、波兰羊之歌剧团《樱桃园的肖像》,巴西双面剧团《兄弟兄弟》等作品广受好评,被着重推荐与期待的瑞士苏黎世国家剧院《物理学家》、德国塔利亚剧院《尼伯龙根的指环》则差强人意,俄罗斯塔甘卡剧院《我们存在》更深陷争议漩涡。必须承认,单看国际邀演作品名单,可以看出本届乌镇戏剧节艺术总监孟京辉凝聚其中的用心,舞台形式各异、名著新创杂陈的选戏颇有艺术考量,这些作品也如他所言引发了中国戏剧人与观众的可喜讨论。但可能已经超越了孟京辉所能掌控的是,限于财力、剧组档期、题材敏感度、孟京辉人脉广度以及戏剧节国际号召力等因素,乌镇戏剧节想力求部部国际邀演作品都绝对优秀,甚至能代表外国戏剧人、院团甚至戏剧界、戏剧史的顶级水平,还是不尽现实;再进一步期待这些国际邀演作品有主题、有策展,恐怕更是强人所难。因为毕竟不仅孟京辉与乌镇戏剧节做不到这些,如今中国官方民间大大小小的各种国际戏剧邀演,其实都面临这一困境。简而言之,邀请来什么,观众就看什么,为什么邀这些,因为主题,因为质量,还是因为其他客观原因?不便追问。

戏剧作为一种在全球化的今天仍然严重要求在地性的艺术形式,依旧很难突破地理上的阻隔;本就落后国际甚远的中国戏剧,因为信息获取远不如电影、音乐等其他艺术形式通畅,因而只能对外界盲人摸象。中国何时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外国各地新近问世的最高水平戏剧作品都是哪些,并通过各种方式将它们引入中国,而非现在撞大运式地与在当今国际戏剧版图上位置不明的作品散点相撞?恐怕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而在中国邀演作品方面,除了香港导演黄俊达作品《孤儿》好评比较统一,其他作品更是普遍遭遇了比较喧嚣的争议。这其中折射出的问题更加复杂。譬如近些年被中国戏剧界普遍好评的李建军,他本届戏剧节的作品《飞向天空的人》虽也非尽善尽美,但创作思路独具巧思,仍是今年中国原创戏剧中少数值得喝彩的作品。但因其形式过于特异、沉闷,演出自始至终观众退场不断。虽然戏剧观演阅历不深的观众也未尽然缺乏对实验作品的理解力与耐心,也确实不是必须要让戏剧小白们从“庸俗的现实主义”入门,但仍值得孟京辉与乌镇戏剧节反思的问题是,孟京辉将与他关系密切的这批中国先锋戏剧人带到乌镇,是否会“太孟京辉”?通俗作品与实验作品,在乌镇戏剧节应不应该区分单元,让观演阅历悬殊的观众各取所需,以便“不明真相”者不会进场后抱怨“这也叫戏”、“感觉被坑”?更甚一步,中国戏剧是不是需要加速创作与产业的细化与分层,实验作品要讨好观众,通俗作品要故作深沉,这种局面是不是需要改变?

而另一方面,本届乌镇戏剧节的多部中国邀演作品,都体现出了或多或少的“功夫未尽到”现象。即便青年竞演推出了《静止》、《曾经未曾》、《描红》等各有亮点的新人新戏,但如果仔细考察,它们也欠不少功课。其实诚然我们非常理解很多剧组不是不想下功夫,而是因为排练经费、场地协调等原因无法充分打磨作品,但本届乌镇戏剧节以《热醒》为代表的一些中国邀演作品,不客气地讲,随意糊弄、自鸣得意、不屑批评的恶劣态度就差被摆上明面了,甚至都轮不上我们批评其缺乏才华。只要稍微对中国戏剧有所关注,便会了解到中国戏剧就是十分落后的。但落后不可怕,态度不端正、自我不检省才真正可怕,它会让“十分落后”变为“更加落后”。而中国戏剧的困局,其实是无论孟京辉、乌镇戏剧节,还是中国任何其他的戏剧节都无法一举破解的,只能为之所累。虽然谁都不希望真正看到中国未来的戏剧节彻底被外国邀演作品霸占,中国邀演作品因为质量相去太远而只能靠边站,但尚未被中国戏剧伤透心的新戏剧观众,如果他们被《热醒》这样的作品再多折磨几次再几近想退票,那未来观众用脚投票,乌镇再是“戏剧之梦”,恐怕也只能勾发中国戏剧人五味杂陈的感觉了。

正如本届乌镇戏剧节所展示的,戏剧未来必将在中国市场与文化语境中占据愈发重要的位置,会有更多国人因为乌镇戏剧节等契机走进剧场。但中国戏剧邀演、原创等方面的隐忧并不会因此而被掩盖甚至自愈,反而会愈发显露;正如观众争抢质量其实有限的青年竞演决赛门票绝不会是常态,北京从今年夏季起便遭遇的戏剧票房寒流才是真正骨感的现实。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唯有直面与解决,才可能真正推动中国戏剧的健康成长。所谓“力量越大,责任越大”,期待已经愈发盛大的乌镇“戏剧之梦”,在未来能为中国戏剧的前进贡献更为坚实的力量。毕竟,戏剧的本质,还是戏剧本身。

所以最后,我想“自私”地说:回归戏剧本体,从重视戏剧评论开始。望于明年的乌镇戏剧节,我们能看到更多戏剧评论人的身影。

奚牧凉,90后剧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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