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苏文茂:政治操控舞台的年代 他发明了文哏

网友评论()2015.5.4 第152期 作者:侯磊

导语: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苏文茂5月3日去世。作为“小蘑菇”常宝堃的徒弟,苏文茂以“文哏”著称,所谓“文哏”是指在表演的口语中加入文雅的书面语,并且整体风格上呈现含蓄隽永、温文尔雅的特色。评论人侯磊认为“文哏”相声是特定时期的产物,是五十年代相声改革的结果,当时传统段子不让说了,新活编得不上座儿,苏文茂另辟蹊径把传统中让说的、文绉绉的拿来整合改编留存于舞台。在一个演什么不由演员决定的年代里,苏文茂的存在是观众的幸运。

1990年的12月31日上午,我上小学一年级,在班里组织的新年联欢上说了段单口相声。在我们班“现演”(现眼)以后,还到二班(一年级俩班)继续“现眼”,演完挣了根铅笔保留至今。而说的相声,就是苏文茂的《扔靴子》。现在看着这根二十多年前带橡皮头的铅笔,那些念过的课本都忘了,听过的相声到都记得。

“德、寿、宝、文、明”,苏文茂的辈分不算大,有些师叔比他大上十几岁,所以到了晚年,他也不大爱提辈分。他这一辈子有苦命,也有幸运。年纪轻轻,师傅没了;不幸中年丧妻,生活压力一直很大,但幸有续弦。在曲艺团踏实干了一辈子,除了文革中下放,没流浪过江湖,没遭受过太大的折磨,没有受过大的否定,仅仅是有点小的争议。寿享86岁高龄,愿老先生安息吧。

和马三立先生近似的是,苏文茂的相声是“死口”的,都是死词,每次手势抬多高,在哪结巴一下,都是记死了的。他有“柳活儿”,在《汾河湾》中他唱了河北梆子《汾河湾》,《窦公训女》中他学郝振基(编剧、作家东东枪的同宗祖上)唱了句高腔。高腔是传统戏曲的四大声腔之一,没有管弦乐器伴奏,只用锣鼓,声腔古朴高亢。像不像三分样,而如今已经少有人知道什么是高腔了。他的贯口也很好。把贯口说得快不算能耐,能说得抑扬顿挫,字字清晰入耳又连贯不绝才是能耐。现在会说贯口的不多了。文革后,苏文茂重登舞台,也在新相声方面大获成功,他的《大办喜事》、《爸爸儿子》、《得寸进尺》、《废品翻身记》,有不少都是能留下的段子。

说相声最好的是“拴死对儿”,合作四十年,开始说得再一般,最后也能炉火纯青,这是中国传统艺术的魅力。就像侯耀文和石富宽,王谦祥和李增瑞,郭德纲和于谦,这都是太好的搭档。而师胜杰老师就没那么幸运,一直没有固定的捧哏。而苏文茂青壮年时则是太积德了,他有位张寿臣的徒弟、师胜杰的师傅--捧哏大师朱相臣来合作。朱相臣捧哏的话不多,但尺寸极佳,用现在的话说,他有冷幽默的劲儿。正是在1956到1966年,他与苏文茂合作整理上演了《批三国》《论捧逗》《戏剧与科学》《美名远扬》《汾河湾》《抚瑶琴》等节目,确保了“文哏”大师的根基。

苏先生的相声,成于“文哏”,但争议也来源于“文哏”。曾有名家开玩笑说,苏先生的相声是“温哏”,太温和,而且在改编中变动过大。《论捧逗》原名叫《八不咧》,最主要的表演段落,是“打门就打门不咧,走就走不咧,拐弯就拐弯不咧”这样的地方,是传统的“争辩活”,因为“八”在春典中叫“张”,这段俗称叫“张咧子”,马季在晚年和赵世忠合说过,还保持着马季独特的风格,如今依照传统演得好的是郭德纲和于谦,他们已经“磨”出来了,而苏文茂的版本中,“八不咧”的地方都删了,相对容易表演。在《批三国》中,侯宝林版的重在对刘备、吕布、刘安等人的点评,底是“刘安杀妻”,继承了戴少甫的风格;刘宝瑞版的底是“吴氏老太太生的张飞”(无事生非的谐音),苏文茂版的则是以“三角恋爱”为底,比起侯宝林基于众人皆知的民间演艺及戏曲的人物“外传”和刘宝瑞的文字游戏,苏文茂的包袱略显高冷,不容易直搔笑点。

谈个人一点不成熟的看法。愚以为“文哏”相声是特定时期的产物,它和传统相声中的“清门相声”不是一回事。清门相声起源于全堂八角鼓,而“文哏”这提法,感觉它最早来源于单口。单口相声借鉴了些评书的素材,说起来文雅有趣,因此才是“文哏”。对口相声里最早是没“文哏”这么一说的。郭德纲在《过得刚好》里写道:“……(文哏)这类节目一直与伦理哏紧密相连。《反八扇》结尾要落在妓院,《五行诗》句句找便宜,《八大吉祥》说对方父亲是王八。可见所谓的文哏是为伦理哏作铺垫,并且不如伦理哏光明磊落。相声问世,乃为艺人谋生之手段。街头卖艺,求三二碎钱买米买面养家糊口。立于风雪中满口高雅,不冻死也得饿死。”这话虽然是站在他个人的立场说的,但说得非常实在。这些相声的作者,都是清末落魄的八旗子弟,多少有点文化,但为了挣钱,肯定也高档不到哪里去。和表演火爆的武哏段《大保镖》、《拉洋片》、《武坠子》比起来,真是撂地说“文哏”,谁听啊?

所以说,苏文茂是五十年代相声改革的适应者。当时传统段子不让说了,新活编得不上座儿,他却能另辟蹊径,学了马三立先生高招,把传统中让说的、文绉绉的拿来整合,并改编留存于舞台,以至于我们还能听到《八扇屏》《论捧逗》《大相面》《五行诗》《汾河湾》。要知道很多和他平辈的演员,能说的传统段子也就一两段,甚至几乎不会。当时不让教,也不让学,等能教能学了,到了八十年代,找谁学去呢?苏文茂说这些段子时是六十年代,能够把传统段子这样演出来已经不容易了,总比演《万吨水压机》那样口号似的相声要好得多。当时演什么段子,怎么演,并不是演员说了算的。能有苏先生这样的相声演员,是我们的一大幸运。

生活中的苏先生一本正经,爱搓麻将,不爱开玩笑。但我想他是有趣的,有雅量的。曾经在工作中,有同事给老先生起过一个善意的雅号:不是“白眉大侠”,是叫--“加菲猫”!我想若天堂有知,他是不会介意的。

侯磊,北京人,青年作家、诗人、书评人、昆曲曲友,著有长篇小说《还阳》,笔记小说集《燕都怪谈》等。

侯磊,北京人,青年作家、诗人、书评人、昆曲曲友,著有长篇小说《还阳》,笔记小说集《燕都怪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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