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顺走秀:老有所为还是中国社会的基因突变?

网友评论()2015.3.31 第140期 作者:杨波

导语:在北京举行的中国国际时装周上,79岁的演员王德顺在T台上走秀。在其裸露的上身上几乎找不出什么褶子。这样的老头儿并不常见,已没什么人去关心他为什么品牌的时装造势。杨波表示:大众对王德顺保持的是一种发乎好奇心止于好奇心的好奇心而已。这正是时尚的操作手段,而对比“邳州一老人被扔到荒郊等死,救治后死亡”的当代中国版《楢山节考》事件,后者才是跟这个时代相匹配的老年事件。

即便中国正在步入老龄社会,人们议论王德顺,也并非希望在社会上掀起一股“做一个王德顺一样的老头儿”之类的热潮。基于对佝偻、哀哀待毙、上一口痰尚未落地时下一口痰已呼哧哧咳上喉咙的老头儿——此种年龄阶段的一般人类的了解,我们完全可以去怀疑,王德顺属于某类可望不可即的例外,以至于确定他身上定然发生了某种变异,而这变异极可能是通过注射玻尿酸之类反而对健康有害的反自然方式来达成。也就是说,他呈出的健康形象反而是反健康的。进而,不但不应去向他学习,而是应去抄他的老底,将其作假惑众的一面人肉出来。

好在王德顺尚未走红到真令大众有劲头去做此调查的地步。大众对他抱持的不过是一种好奇心,这种好奇心不必刨根问底,源于好奇也止于好奇——即,源于令你感到好奇的现象也止于此现象本身。一张T台照片足矣。这一好奇本身已足以令人过瘾了,已经足以令人从麻痹昏聩的日常中尸变一回,换口味道和毒性有异的阴霾喘喘。

这过瘾,恰似你从《最强大脑》、《超级战队》之类向动物世界看齐的综艺节目中展示出的那些珍禽异兽处获取的精神愉悦——或者说,就像你在街上遇到一位刻意凸显其发育良好的第二乃至第一性征的异性时片刻的性冲动一样,你不会去给这性冲动一个交代,它本身已完成了社会派那位异性试图在你身上完成的所有任务。这瘾,源于也止于那一瞬的性冲动,并正基于你的精神系统这种自断归路的,循环的片刻短路,你才感到这瘾过得不仅尽兴,而且正宗。

上述的上瘾和过瘾就是的时尚的操作手段,它的病理学基础是大众的好奇心。如上,这好奇心跟人随时发作的性冲动很相似,依其字面意思,这两种心理状态应皆不仅需要一个理由,而且需要一个后果,即,它们应该是基于原因和目的方才成立的一个过程,一种片段,却通过日新月异的文明进步,人已将其调整为一种独立自在、自给自足的情绪。人已进化到既不需要弓弦,也不需要靶心,而仅去仰仗那悬于半空的箭便可吃饱穿暖、心安理得的地步。

这种大众好奇心和时尚的关系,法国哲学家让·德·拉布吕耶尔早在17世纪就做出解释:“好奇心不是对善的东西或美的东西的爱好,而是对少的东西,对一些人有而另一些人没有的东西的爱好(如王德顺年过古稀的少年躯干)。它不是对完成、完美的东西的依恋,而是对流行的东西、时髦的东西的依恋。它不是一种娱乐,而是一种激情。它有时如此强烈,以致它不如爱情和野心的地方仅仅在于自身对象的微小。”

无论如何,性冲动还是需要性器官的帮忙才能动起来,大众时尚好奇心的发起却好像没有对应的人类器官来帮忙。它直接由社会发起,或者说,由陷入卡带般结巴且无限循环的现代社会生活发起。如一帮精疲力尽、且毫无交流欲望的人不得不坐在一起——不得不无休止地坐在一起——为了令此处境变得稍微更容易忍受一些,他们开始没话找话。这种没话找话或许体现为谁突然打破沉寂,挑起某个或许不会招来回应的话题;也或许体现为,为了在没话找话地交谈时维系不让更令人尴尬的片刻语塞、无语的情况出现,而拼命保持在一种醉酒、中毒般,精神分裂式的不停更换话题的七嘴八舌、喋喋不休之中。

是的,时尚就是这种自渎般一惊一乍的没话找话。时尚是令一帮自言自语的家伙装作在相互捧场和深入交流的粘合剂,是一瓶其效力全部来自心理暗示的,业已经失效多年的春药。

这里一直说的时尚不仅局限在时装、用品、物质意义上,而是广义的,包括社会大众流行的一切事物、行为、词语、观想等等。例如,简单说,新浪微博不是有随时更新的热门话题嘛,那就是此处所言的时尚。时尚是独立于政治、经济这些客观运转之外,现代社会的另一套基于符号的权力系统,它直接作用于人心。若将政治经济学,将全球化的消费主义视为现代社会的理性的话,那(由大众好奇心所导致的)时尚就是这一社会的性欲。

对性欲的产生来说,理性插不上话,但性欲若产生了后果,在需要理性去补救——如爱情之浪漫,如婚姻之社会学。时尚亦如此。但时尚与政治、经济的关系,可要比性欲与婚姻的关系繁复幽远得多,它们沆瀣一气的方式、过程不仅更间接、更隐晦、更私下收受,且有时复杂到需要精神分析般的摸索,才能找到其间一丝半缕的脉络。因此,有时人们宁愿将时尚与政治间的相互独立视为是绝对的。

跟婚姻不同,更乏味的是,时尚在政治层面的补救和后戏几乎对于社会的里里外外都没有用处,如捕捉某个网络热词的经济学意义,或分析广场舞的政治性。罗兰·巴特在《时装系统》中写到:“时尚没有内容,于是它成为人们给予自己的表演,基于他们所具有的使无意义产生意义这种能力的表演。”时尚给众人带来某种心理抚慰的专横和无理,基于它是“自己对自己的裁决,除去自身之外没有其它证明……仿佛来自圣宠。”(让·波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

多数情况下,时尚是一种不需要补救和后戏的自我封闭系统,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位于政治经济学等社会客观操作程序之后的某种修辞性质的收尾,像电影的片尾曲,至多是聊胜于无的彩蛋,人们状若塑胶的精神世界在此获得彻底的崩溃式安静。

王德顺成为焦点恰当地验证了时尚从属于无理性激情的运作方式——无论从人们的反应,还是他基于对这一反应的预期的履行来说。时尚成为时尚,话题成为话题,都因为它们是对大众呆若木鸡的主流审美、价值体系的一种冒犯。只有鞭子落在屁股上,才能令沉入井底的性冲动颤抖出某阵回响,——这种性虐式的性欲唤醒术,令冷淡、麻木、萎靡这些品质在被虐者和社会两处获得实现。

王德顺对大众价值的冒犯,是因为其大剌剌地摆出了一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性符号。近日正好有一条“邳州一老人被扔到荒郊等死,救治后死亡”的新闻成为热点,诸位,这种不言而喻、不学自明的《楢山节考》事件,才是跟这个时代相匹配的事情。至多,人们更同意那种威廉·巴勒斯、莱昂纳德·科恩式的老的美,这美基于皱纹、沧桑、衰弱、睿智等为老这一范畴所囊括的品质,其美与其老在此相辅相成,却不像王德顺般相反相成,接着,后者由此不是在呈现美,而是成为了一种妖精式的,基因突变的事件。而时尚的前提就是:必须成为事件。

亦或许,依照乔治·巴塔耶关于性与死亡的分析:“死亡和性欲之间没有区别。它们都只是节日的高潮时刻,大自然通过取之不尽的大量生命来庆祝这个节日,死亡和性欲都具有无限挥霍的意义,大自然在无限挥霍,这和每个生命都具有的那种永久存在的欲望正相反。”甚至,“情人间的激情就是谋杀或自杀的欲望,它呼唤死亡……”衰老所具备的死亡的符号意义,令人们将之与性联系到一起时颇觉尴尬,这不是生理或伦理层面的不适,而是他们从中嗅到了自己的尸臭,即性的尸臭。这也是前段时间印度74岁修女遭到轮奸之事格外令人愤怒——毋宁说不安的原因。集死亡和性符号于一体的王德顺在继而这个层面成为事件。

杨波,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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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顺,著名人体艺术大师,造型哑剧演员,影视剧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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