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进小学教材:被励志掩盖的童趣

网友评论()2014.6.18 第69期 作者:徐鹏远

导语:近期,语文出版社最新修订的小学语文教材通过教育部验收,其中台湾歌手周杰伦的歌曲《蜗牛》被收录进三年级的延伸阅读。针对这一变化,社会上出现了两极态度。评论人徐鹏远认为对《蜗牛》的入选不必无谓担忧,但也谈不上进步,《蜗牛》本质上仍属于成人文化,缺乏儿童经验和趣味,且是一种最简单直接的励志成功学,未必比《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阿长与<山海经>》更适合孩子。小学教材,儿童视角与快乐应该优先于一切。

流行歌手周杰伦的歌曲《蜗牛》,最近入选了新修订的小学语文教材,未来可能成为三年级学生的语文课内容。和以往每次教材修订一样,此讯甫出又是引来双重意见,认同者大赞贴近生活与时俱进,甚至上升到“脱胎换骨”的惊呼,反对者则认为流行文化纳入教育不够资格有欠严肃。教材修订就像是猪八戒照镜子,不改不是,改也不是,成了一道中国特色的哈姆雷特难题。

其中语文教材尤其举步维艰,像高考作文一样永远接受着全民审查。一方面,相较于其他科目的专业性和科学性,语文的门槛高度相对较低而且容易搭载上其他价值灌输;另一方面,母语教育关涉到整个社会的思维走向和文化面貌,某种程度上直接决定着民族特性与素质。经历过传统文脉断流和政治挂帅一切的汉语革命近代史后,语文教育陷入了一个“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尴尬处境,背后则是社会价值混乱无定的状态:国家意识不可能全无干涉,多元社会又如万马脱缰,说不清稳固和永恒所在。成年人尚且处在困惑与投机之中,又能拿出什么来教育孩子?

其实关于《蜗牛》的入选,大可不必生出无谓的担忧。流行文化往往是就时代而言,并不天然地意味着肤浅和空洞,当时代过尽、潮流更迭,总有一些流行文化会沉淀下来成为优秀文化甚至传统文明的组成部分,就像宋词曾是风月场上的调情品、水浒三国来自勾栏瓦肆里的惊堂木、梁启超与鲁迅的文章用于报纸上的论战。况且在一个网络化的娱乐时代,各种流行文化早就如母乳般渗入了青少年的成长之中,甚至比成人更加敏锐和熟悉,因此即使不被选入教材,也无可避免其对青少年文化结构的影响。成年人往往自认正义与无私地为孩子抵御诸如意识形态、虚伪道德的灌输,却又以自己的判断过分阻隔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何尝不是一种同质的思维和成人意识强加?

反过来,一首流行歌词的教材化也不必多么赞叹和鼓励,我甚至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是种退步。周杰伦的歌曲无论多么老少咸宜,本质上仍属于一种成人文化,缺乏儿童经验和视角,虽然通俗轻巧,却未必贴近小学生心智和趣味。而且《蜗牛》的歌词是一种最简单直接的励志语言,成人秩序的成功逻辑支撑着“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动人旋律,“流过的泪和汗”本身不具有重要意义,“属于我的天”才是最终指向。在励志成功学泛滥成灾,已然引起警惕和反思的今天,这种糖衣改装过的小清新马鞭敲打在尚且无忧无虑、纯真懵懂的孩子身上是否为时还早?难道这真的比《少年闰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阿长与<山海经>》更适合孩子吗?--至少迅哥满眼都是儿童的乐趣和人与世界。当然,《蜗牛》还是个体性的表达,同样入选的《天路》依然是集体叙事的延续,只不过温柔了一些而已。

小学教材,面对的是一群天真烂漫、空白如纸的低龄儿童,除了识字训练、读写理解能力培养和基本价值传递,最重要的是激发和保持其对学习、文化的兴趣,而这种兴趣首先须要符合童趣。近年重新刊印并备受好评的《开明国语课本》等旧时语文教材显然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其中的内容或许用今天的眼光看来显得简单直白,但每字每句连同插画的一笔一划都更加接近儿童趣味和接受水平。《开明国语课本》的编纂者叶圣陶直到晚年回忆时都说:“给孩子们编写语文课本,当然要着眼于培养他们的阅读能力和写作能力,因而教材必须符合语文训练的规律和程序。但是这还不够。小学生是儿童,他们的语文课本必是儿童文学,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使他们乐于阅读,从而发展他们多方面的智慧。当时我编这一部国语课本,就是这样想的。”这样的初衷也始终贯穿于编写思想:

一、本书内容以儿童生活为中心。取材从儿童周围开始,随着儿童生活的进展,逐渐拓张到广大的社会。与社会、自然、艺术等科企图作充分的联络,但本身仍然是文学的。

二、本书每数课成一单元,数单元又互相照顾,适合儿童学习心理。

三、本书尽量容纳儿童文学及日常生活上需要的各种文体;词、句、语调力求与儿童切近,同时又和标准语相吻合,适于儿童诵读和吟咏。

四、本书每数课之后列有练习课。有的注重于内容的讨究,有的注重于语法的整理,有的注重于写作的训练。练习课文字与图画并用,绝无枯燥、呆板的弊病。

五、本书图画与文字为有机的配合;图画不单是文字的说明,且可拓展儿童的想象,涵养儿童的美感。

条条面面不忘童趣童好。有教育专家指出过现行语文课本的“四大缺失”,即经典的缺失、儿童视角的缺失、快乐的缺失和事实的缺失,但排序依然不够鲜明,儿童视角与快乐应该优先于一切。

由此展开,教材所传递的知识也不应急于上升高度和追求完备。少儿教育古时称为“蒙学”,“蒙”即是从无有的状态慢慢启发,基础性的知识能力和真善美爱的核心价值不仅该作为恒久不变的线索,更有必要反复表达。空中楼阁的比喻自然老生常谈、人尽皆晓,然而夯实地基又有几时认真参悟?--“夯”的意思恰恰是反复捶打。急于提高飞跃,本质上仍是应试技巧的集训手段,是满足生产权力的速成方式,甚至依然是大干快上的革命思维作祟。效率神话的供桌上,一定是趣味和质量的献祭。

所以,一首周杰伦只是个现象,不足以搅动整个教育机器的齿轮转动,盛赞或者贬斥大抵只是热情的虚火。一个浩大的改变显然不是几篇课文能够完成的。

徐鹏远,媒体谋生、闲笔撰稿。文章散落于文字大潮,海底捞针或可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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