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诗歌观察:站在新诗百年的门槛上

网友评论()2014.1.9 第28期 作者:韩庆成

导语:2013年已经走远,《洞见》栏目从文化批评角度,对2013年度的大众文化现象进行总结,涉及文学、诗歌、艺术、思想、戏剧、电影、音乐、词语、城市、身体、女性、生活方式等若干关键词。我们试图通过冷静的解读与回望,为过去的一年存留一份文化档案。

本篇为诗人、诗歌评论家韩庆成对2013年诗歌的一个梳理。这一年新诗百年日益逼近,新诗重估渐趋激烈;国际交流增多,诗歌跨越国界;资本力量介入诗歌活动,客观上推动了诗歌事业的发展,而且缺少资金的活动则难以为继;这一年还有很多诗人离开了读者,也是哀痛的一年;最可观的是,微信、手机阅读等网络阅读平台给了诗歌一种新的发展可能,诗歌的短小精悍非常适合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碎片化的阅读时间。

新诗百年日益逼近 新诗重估渐趋激烈

随着新诗百年的临近,对中国新诗的整体性评价渐趋激烈。收录新诗近百年来一万多首作品,目前国内最大规模的新诗选本--《中国新诗百年大典》4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65万字的《中国新诗编年史》3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详细纪录了新诗创作、出版、活动事件,地域涵盖大陆、台湾、香港和澳门。这两部巨著试图从作品和史实两个层面,对百年新诗进行总结。4月,华语文学传媒大奖首次把最重要的“年度杰出作家”奖授予诗人,似乎有意在新诗百年之际给早已在文学中边缘化的诗歌正名。

《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甫一面世,其代表性就遭多方质疑。临近年底,重估新诗的声音在各种平台集中爆发。12月,诗评家徐敬亚在杭州“新诗百年:精神与建设的向度”主题论坛上提出,五四时期诞生的白话诗称为“新诗”,契合了当时求新求变的时代氛围,如今新诗已近百年,百年了就不应该再叫“新诗”。“新诗”这个词应该成为一个历史性的概念,在现在时的意义上停止使用。徐敬亚的观点得到与会者的积极回应,认为应该给予“新诗”更确切的称谓,有人提出可用“现代诗”替换“新诗”。

与徐敬亚认为“新诗”在内涵、外延、形式等方面已形成完整骨架的观点相反,诗人流沙河出语惊人,他认为新诗是一场失败的实验,除了徐志摩、戴望舒、海子少数几个人,以前的新诗创作包括他自己的作品都失败了,因此新诗仍需“继续实验”。流沙河的这一观点见诸报端和网络后,诗坛一片哗然,连他的“老东家”《星星》诗刊的现任主编梁平,也撰文认为“这样一个判断,毫无疑问是‘失误’的、甚至是‘粗暴’的。……我眼里的中国新诗是健康的、是不断进步而充满活力的。”

这种整体肯定VS整体否定的观点也出现在第三代诗人当中。11月,诗人韩东、野夫先在微博论战,接着在凤凰网文化展开各自观点,对新诗特别是当今新诗、新诗的外部环境、新诗与时代的关系发表不同看法。野夫认为如今新诗平庸,是因为时代的“反诗性”。韩东认为当代新诗成就“非常了得”,并非“平庸”。双方对整个新诗发展史中重要的阶段“80年代”,看法也截然不同。野夫认为“80年代可以说是中国新诗最鼎盛的时代,前无古人,后至少暂时无那个时代。”韩东认为“那时候也不是全民的诗歌热”,“喜欢诗歌的人”“真正的比例是非常少的”,“当时没有人知道北岛”。

伴随这种整体性的重估,一些知名诗人和批评家还就新诗的细节发表看法。12月,谢冕在深圳出席“温馨阅读夜”活动时说,当今诗歌太注重个人感受,而忽视了批判功能。他呼吁诗人从智慧和良心出发,心怀天下,“对现实发言”。同月,沈苇在杭州说,当一个诗人置身于现实社会之中,远方的不幸常会刺痛我们的心灵,身边的悲剧更是伤及自身而不能置之度外。诗歌不能仅仅表达自我,还需表达他人处境。对他人苦难的同情,并非使我们显得高尚,其实仅仅隐含了强化灵魂活力、体验自我力量的朴素愿望。因此,在当下的语境中,要恢复诗人作为“种族触角”、“时代感应器”的特殊功能。11月,野夫接受凤凰网文化采访时,严厉批评“诗歌不揭露现实,不批判恶世,而仅仅是附丽于这个末世的虚张浮华之中”,他反问:“这样的诗歌怎能走出困境?”12月,4年来5次访问中国,被誉为当代阿拉伯世界最伟大诗人的阿多尼斯在谈到诗歌的批判时说,“我是犹如中国作家鲁迅那样的批判者”。他婉转批评中国社会“过于物质化”,“缺少精神层面的东西”,而“没有精神层面,就不会有未来。”

面对批评之声,诗人也在反思自身的创作。翟永明12月接受新华网采访时表示,早期的创作都是在一种封闭的状态下完成,而近年来的市井生活赋予她的诗歌创作以新的生命。在现实题材写作上,她“更多的是一个观察者,观察他人的痛苦,而不是我个人的痛苦”,从而对世界的认识更加深入。西川12月接受《中华读书报》采访时说,知识分子写作被批评最多的是其写作和社会生活没有关系,在有关知识分子和民间写作的争论之后,“我自己向现实生活打开的程度比以前宽得多。”

也有相当多的诗人对这种批评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诗歌是诗人内心的修为,因此必须与现实保持疏离。

剔开表象,笔者认为,对百年新诗的争议,其实质并不在于形式创新的成败,而在于新诗是否打破了格律诗象征的思想束缚,真正实现了自由意志的表达。这是新诗区别于古诗的根本所在,更是“新人”区别于“古人”的根本所在。近年来,民间诗歌提出的诗人首先是公民的观点,即是这种自由意志的体现。

国际交流增多 诗歌跨越国界

在中国新诗国际化的走向上,一方面,有人以得不到国际承认为由全面抨击中国当代新诗,一方面,诗人内部有一种声音认为中国新诗无需得到国际承认,应走自己的路。面对2013年中的这两种声音,中国诗歌的国际化进程并未停止。这一年,是中国诗歌与世界诗歌双向交流频发的一年,中国诗歌国际化在官方和民间两条线上展开。

中国诗人走出去参与国际诗歌活动、获得国际诗歌奖项增多。与此同时,中国各地诗歌活动邀请外国诗人参与、把诗歌奖颁给外国诗人也在增多,呈现出互动的态势。

3月,德国语言和文学科学院将今年的“约翰o海因里希o沃斯奖”授予了“在翻译领域做出杰出成就的”德国汉学家顾彬,似乎表明西方开始重视包括诗歌在内的汉语文学翻译。顾彬还和中国诗人杨炼、王家新一起参加了5月举办的德国明斯特国际诗歌节。据不完全统计,2013年,中国诗人赵丽宏、王家新、毛秀璞、宋子江在多个国际场合获奖;而中国的金藏羚羊国际诗歌奖、中坤国际诗歌奖,把奖项分别颁给了叙利亚、美国、波兰诗人。

6月,当今规模最大、历史最久、声誉最高的国际诗歌节--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首次以当代中文诗为诗歌节主题,并与中国网络合作举行国际同步诗歌活动。8月,第四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在青海举行,近50个国家和地区的200余位诗人参加。9月,中秋国际原创诗会在中华世纪坛举行,来自伊朗、美国、俄罗斯、韩国及包括台湾、澳门、香港和大陆在内的中国30余位诗人同台演绎原创诗歌。10月,第二届墨西哥城国际诗歌节拉开帷幕,20多个国家的诗人参加。中国诗人蔡天新担任揭幕嘉宾,并第一个朗诵了自己的作品。10月,中法诗人诗歌朗诵会在北京举行,中法诗人及首都诗歌爱好者近200人参加朗诵。11月,北岛任筹委会主席的“香港国际诗歌之夜”再度在香港拉开帷幕,13位国际诗人和5位来自中国大陆、香港、澳门、台湾的汉语诗人参会。与前两届不同的是,本届活动在广州、汕头和深圳设立分会场,凸显了“跨域边界”的国际理念。在中国第一大城市上海,8月和9月相继举办了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诗歌朗诵交流会和比利时诗人杰曼o卓根布鲁特诗歌朗诵酒会。

我们同时看到,有一些被冠以国际字样的诗歌活动,内容却名不副实,国际二字继经济领域之后,在诗歌领域也出现被滥用的苗头。

微信诗刊横空出世 手机读诗来势凶猛

微博诗歌以其受众庞大、阅读便捷的优势成为新媒体诗歌的主要载体之一。2013年,微博这一近于垄断的优势被横空出世的微信诗刊打破,在以手机为主要终端的移动读诗领域,微信有后来居上之势。

一般认为,基于移动互联网的手机阅读,将超越纸面阅读、电脑阅读成为阅读的主要方式和消费方式。手机阅读目前已经掌握年轻一代,因而必将掌握未来。手机诗刊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

据不完全统计,以诗歌为内容的微信订阅号目前已有两百个左右,这个几乎是一夜冒出的数字应该不少于目前全国还在正常出刊的纸质诗刊的数量,堪称奇迹。其中,《为你读诗》和《诗日历》在不同的领域具有代表性。

相同之处是,《为你读诗》和《诗日历》都是每天发布的日刊。《为你读诗》的突出特点是其多媒体性和跨界性,以诗朗诵为内容,把人声、字幕、音乐结合起来,传递给受众的是听觉。跨界性在于参与者主要并非诗人,而以企业界和演艺界名人居多。

《诗日历》作为一份以读为主的传统型诗刊(这也是微信诗刊的主体),其领先优势在于原创性和现场性。它栏目丰富,设有读诗、评诗、问诗、首页四个内容版块,其中最重要的读诗、评诗栏目发布的作品。首页的诗歌报道和文章有相当部分是“本网讯”和“本刊讯”的原创消息及专稿。在内容的时效性上,《诗日历》被誉为中国诗歌的“第一现场”。12月,《诗日历》启动“走进校园”活动,在第一站寿县一中,650位师生聆听了“青春的诗意”的演讲。

诗歌的短小精悍非常适合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碎片化的阅读时间,微信诗刊借助手机阅读,有望成为诗歌重回大众视野的主要推手。

经济实力掌握话语 诗歌活动喜忧参半

2013年,各地纷纷举行各种诗歌活动,经济实力掌握诗歌活动话语权的趋势日益明显。

首先,从地域上看,沿海经济发达地区举办的诗歌活动规模大,数量多,而有些内陆省份,全年基本看不到像样的诗歌活动。其次,各种诗歌奖有比拼奖金的趋势,一掷万金不再鲜见。以民间诗歌奖为例,前几年,奖金大多数千元,为降低金钱色彩,有的奖项有意把奖金定为9999元,以回避万元关口。但近两年,随着曾为诗人的企业家回归诗歌的增多,奖金也呈几何级增长,短期内连续突破5万、10万、20万、50万等多个关口。奖金多、奖励的诗人多,对相对穷困的诗歌来说有其积极意义。越来越多的诗人企业家对诗歌进行各种形式的反哺,客观上推动了诗歌事业的发展。

在政府、企业、个人出资开展诗歌活动的同时,高等院校也参与到资助诗歌的行列。1月,四川师范大学文理学院宣布从2013年起,五年投入1000万元,参与主办资深诗歌刊物《星星》,有意把《星星》打造成诗歌刊物的航空母舰。作为这一计划的起步,《星星》本年度每月出刊三期,超过了中国作协主办的《诗刊》的出版密度。

令人担忧的是,在诗歌红火的另一面,一些严肃的诗歌活动却因为经费问题难以为继。已成功举办十三届的北京大学“未名诗歌节”,2013年就因为缺钱而停办。这个每届为期一个月的诗歌节是中国第一个诗歌节,每年3月26日举办,是为了纪念诗人海子。这个具有广泛影响的诗歌节的停办,对有着辉煌历史的中国校园诗歌无疑是一个打击。

乐趣园埋葬论坛 流派网重整旗鼓

2010年上海世博会前夕,位于上海的国内最大诗歌网站乐趣园被关闭,建于其上的千家诗歌论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被称为"中国网络诗歌最黑暗的一天"。从此,诗歌论坛一蹶不振,诗人们把网络视线纷纷转向博客和刚刚兴起的微博。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状况在2013年有了根本性逆转,以中国诗歌流派网论坛为代表的诗歌论坛再度崛起,重新成为诗人交流的主战场。如果把博客、微博比作私人客厅,那么论坛无疑是城市广场,它海量的吞吐能力、强大的交互性,没有限制(如字数)的自由发表,日益完善的手机版本,让诗人可以随时随地聚在一起。12月,德国《南德意志报》在关于中国网络诗歌的整版报道中,认为这不仅在德国,而且在整个欧洲都是无法想象的奇迹。5月,《人民日报》在《当诗歌遇上新媒体》一文中把目光投向诗歌论坛,认为"2011年,中国诗歌流派网上线",让诗歌论坛从此再度活跃起来。

中国主流文坛2013年也罕见地给论坛为主体的网络诗歌以高度评价,4月,中国现代文学馆发布《2012年中国文学发展状况》报告,指出网络新媒体对汉语诗歌创作带来新的空间。11月,由北京大学、首都师范大学诗歌研究机构主办、众多国内权威专家学者参加的"中国现代诗歌语言与形式学术研讨会",肯定了网络新媒体对现代诗歌的积极影响。

诗人杨炼认为,上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诗人从曾经的舞台中央被推向了边缘,是网络让诗歌隐藏的力量重新现身。诗评家吴思敬认为,网络使很多被埋没的诗人在诗坛得到展现。诗歌翻译家李笠认为,网络给了诗歌助推的力量,网上发表诗歌、欣赏诗歌的人现在很多。诗人叶匡政认为,诗歌更适合网络时代的写作和阅读。诗评家徐敬亚、诗人严力与多国诗人探讨了把诗歌节延续到诗歌论坛长期举办的可能性,以弥补诗歌节在时间上只能浅尝辄止的遗憾。

今年在大学校园风行的"三行情诗",其前身就是兴起于诗歌论坛的三行以内的"微诗"。

2013 哀痛中的诗歌

2013年的诗歌,时时笼罩在一种哀痛之中。今年10月8日是顾城辞世20周年,北岛主编的《今天》推出了“纪念刊”。凤凰网文化频道出品了有关顾城的首部纪录片《流亡的故城--纪念顾城逝世二十周年》,这也让对诗人的纪念开始从纸面走向荧屏。

2月14日,农历正月初五,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喜庆之中,中国诗歌学会会长雷抒雁凌晨病逝,距他接任会长不到10个月。这一天,是青年诗人小招两年前的自杀日。11月12日凌晨,中国诗歌学会新任会长韩作荣病逝,距接任会长仅5个月。牛汉、郑玲、冀汸这三位象征新诗历史的老人也在9月、11月、12月相继去世……从年头到年尾,诗的哀痛几乎笼罩了整个2013年。

11月,诗人梁小斌脑梗住院,因无医保而在微博和网站引起广泛关注,继而引发纸媒介入,不少诗人和读者慷慨解囊,帮助这位写过《中国,我的钥匙丢了》的朦胧诗代表诗人。

梁小斌的遭遇一方面形象地注释了诗人的弱势,一方面也暴露了现行医保体制的弊端。近年来,随着公民意识的觉醒,已有诗人通过对弱势群体中大病无钱医治现象的诗写,来呼吁国民同等医疗待遇。

诗歌需要表达对他人苦难的同情!诗人的这句话通过梁小斌事件,不仅印证了其良知的必要性,更印证了其时代的紧迫性。

韩庆成,笔名阳村,1985年起发表大量诗歌、散文、文学评论和报告文学。2011年与著名诗评家徐敬亚共同创办中国诗歌流派网,2012年当选安徽省诗歌学会理事。著有诗集《城市和乡村的边缘》,报告文学集《桂冠与荆棘》等,主编有《华语诗歌年鉴》、《大潮新曲》等。

韩庆成,诗人、诗歌评论家,2011年与著名诗评家徐敬亚共同创办中国诗歌流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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