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评王朔:把愤世嫉俗流于世俗

网友评论()2014.1.16 第30期 作者:杨波

导语:《私人订制》上映,编剧王朔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观众贺岁的视野里。除了是一部冯小刚电影,这也是一部王朔电影。而追寻王朔这些年的路径:人间消失、高价接剧本、生孩子、骂人、继续人间消失......掌声和谩骂。从1984年的处女作《空中小姐》开始,他和他的玩世不恭影响着前仆后继的阅读者和写作者。专栏作家杨波表示:他的作品里没有政治,没有生活的疾苦,而只有姿态,公众在此类反叛的愚弄和安抚下,也只会变得更老实,更市侩。 

王朔于我有恩,这个要先说清楚。我是在1990年左近刚上高中时开始读他的小说,读的第一篇是《橡皮人》,记得因看不懂而反复读了几遍。这部小说带给我的刺激令我产生了企图也带给别人类似刺激的冲动,这样说吧,正是在王朔这篇小说的怂恿下,我决定开始写点儿什么。

回头看,在那个时段的阅读经验里,我对金庸和琼瑶的着迷程度远远超过他,但前两位带给我的仅是阅读快感而已,他俩在恣意逢迎我的同时,我也变成了马桶般完全被动的死物任其逢迎,这一点儿也谈不上刺激。

王朔带给我的刺激基于其恶意,他在有意无意地(我更相信是无意地)挑衅读者对此恶意的反击,并以这种必然而不着痕迹的交流来促生其写作的动机与想象力。这是一件非常朋克的事,跟我后来才了解到的,摇滚歌手GGAllin向台下观众扔自己刚拉的大便或哈内克的绝大多数电影一样,他们创作的前提是,或深或浅地,将自己的读者、乐迷和观众视为敌人--并说服他们也这么想。

我正是被这种态度所勾引,一直在努力地写啊写,希冀广大读者通过读我文章而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傻的人。我矢志于此、笔耕不辍,未料我的启蒙者王朔却径自跑偏了,擅自成为了一个玩世不恭的人。

连琼瑶的小说里也有诸多靠玩世不恭来吸引异性的角色,是吧?请注意,与读者为敌和玩世不恭可不是一回事。后者有教化的意味,前者则基于认定读者业已不可救药;玩世不恭虽情绪负面,却出于善意,且多数时候属于谄媚兮兮的表演--与读者为敌则饱含董存瑞式的怒气,这怒气须基于“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式的信仰,这信仰在与读者为敌的作家那里转化为对读者的蔑视、憎恶和不信任,此种态度,对于一个政治及写作上的既得利益者来说,只能是源自荷尔蒙和天分的,昙花一现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这种与读者为敌的品质,仅昙花一现地出现在既得利益者王朔早期零星几部小说的片段里,碰巧被我遇到了,碰巧在此之前我还没有遇到过GGAllin、哈内克等等那些将此品质发扬得更为淋漓尽致的人,就像一个姑娘可以在事后瞧不起那个曾给自己开苞的人,但不能因此否认那个人干了那个事。

基于油嘴滑舌的北京方言,王朔利用愤世嫉俗来取悦世俗的本领,在他涉足影视剧产业后渐臻化境。新世纪以来,在某种来源不明的公共恐惧症导致的深居简出,以及不吝辞藻地说佛弄道、装神弄鬼之后,这种俗不可耐的愤世嫉俗披上了日益浓郁的神秘色彩,这令他几乎成为了高僧大仙似的人物,要不不说,但凡一开口,其不仅深不可测,而且分好几层要花好几天才能弄明白的意思,令人们一个个陷入醍醐灌顶般的痴醉状态。

最近李宗盛来北京开个演,票价炒到过万,此人跟王朔同岁,今年58,这个从上帝视角来煮心灵鸡汤的家伙,其美学本质跟王朔还真差不多。他们的作品里没有政治,没有生活的疾苦,而只有姿态--没有人可以如此幸运地不进水米,不分阶级地仅存活于玩世不恭或伤春惜秋里,但公众借他俩的口水,在幻觉里得此幸运。这就是他俩受欢迎的本质--他们砌造玩世不恭和伤春惜秋这两座桃花源的手艺着实不错。

说王朔有才可以,有脑也行,有胆则值得商榷。他一直被誉为反叛者,这跟将玩世不恭和与读者为敌搞混一样纯属误会。作为体制外的创作者,他们的创作之所以荣获体制的允许乃至鼓励,正因为他们有恰到好处的才情和奴性,可以在其作品里将具备体制外风格--此风格是体制内的艺术家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由此显得格外关键--的所谓反叛精神调试至某种极其微妙的程度,就像令愤世嫉俗流于世俗一般,这种风格、这种程度的反叛实是对其反叛物的哈舔和攀附,公众在此类反叛的愚弄和安抚下,只会变得更老实,更市侩。

王朔确实没有写过忠君爱国的文字。当然,不反抗不是证明其奴性的充分条件,甚至你完全可以说,即便在奥斯维辛之内,你也不能以一位作家作品里是否有政治,有生活的疾苦来作为衡量其文学价值的根据。确实,在礼崩乐坏的当下,在民众普遍以利害取代善恶的主流价值体系面前,我们的作家,那些我们授其权利和金钱来干涉我们心灵的家伙,依旧可以像一个橡皮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用艺术来虚拟桃花源,用美学来取代善恶。

王朔早期作品里的反崇高,那种坏笑着把一切装逼犯拉回屎坑的狠劲,难道在《私人定制》和《我的千岁寒》里,不像是一记绕了一圈后,扇回自己脸上的耳光吗?我一个朋友视《我的千岁寒》为中文毒品写作的杰出实验,我看到的,却不过是一堆字和写这堆字的那个人像滩呕物般瘫在地上。在30年前,他的反崇高和对意义的消除几乎具备革命般的力度,他把其这股气质中最消极、最无能的部分萃取放大,跟毛泽东从马克思那里只看到了造反两个字一样,成为了如今这样一个造作、阴郁、偏执、昏聩的人。

人确实要懂得感恩,但不能就此迷信。党中央不是都承认毛泽东同志在晚年犯过严重错误吗,你们把王朔供起来又算怎么回事呢?
 

杨波: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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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波: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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