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忆张枣:虽然阴阳相隔 你的诗已落英缤纷

网友评论()2015.3.8 第133期 嘉宾:颜炼军、敬文东、西川、胡赳赳、李唐 采访:徐鹏远、于一爽

导语:张枣,当代著名诗人,学者和诗歌翻译家。文学激情燃烧的20世纪80年代初,少年张枣顶着诗歌的风暴入川,二十诗章惊海内,以《镜中》、《何人斯》等作品一举成名,成为著名的“巴蜀五君子”之一。诗人柏桦说,他20出头写出的《灯芯绒的幸福舞蹈》,就足以让他的同行胆寒。他精确而感性的诗艺,融合和发明中西诗意的妙手,一直风靡无数诗歌爱好者。每次向陌生人做自我介绍时,他都会说:“我是张枣,我是一个诗人。”

他曾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英语系本科,后考入四川外语学院念硕士。1986年出国,常年旅居德国,曾获得德国特里尔大学文哲博士,后在图宾根大学任教,归国后曾任教于河南大学文学院、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2010年3月8日凌晨4时39分因肺癌在德国图宾根大学医院去世,享年48岁。

2015年3月8日是张枣逝世五周年的纪念日,凤凰文化特邀其生前朋友、学生,同辈诗人,晚辈读者共同追忆张枣。在他们眼中,张枣是快乐的,俏皮而幽默,同时又是一个清醒如像匠人般的写作者。“虽然我们现在阴阳相隔,他的诗已经落英缤纷于人间。”“我们迟早会见面的。”

颜炼军:文学学者,任教于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张枣在中央民族大学任教时期的学生。

敬文东:诗歌、文学评论家,任教于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张枣生前的同事和朋友。

西川:著名诗人。

胡赳赳:中国当代诗人、著名媒体人,《新周刊》副主编。

李唐:媒体人,90后诗人,张枣诗歌爱好者。

张枣,一个为快乐而不知死之将至的人

1.凤凰网文化:能不能讲一两个交往中的故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颜炼军:我在民族大学读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而且算是很快就成了很亲密的师生关系,说起故事其实大故事小故事都特别多,印象特别深的我在文章里也写过。他经常约我在学校周围散步,而且我们散步都是挑在晚上九、十点钟,他散步时聊得非常的投入,聊得很专注,同时也会聊一些很专业或者说很内行的问题,因为他是一个见识和学识都非常广、对很多事情都有非常高妙看法的一个人,所以我向他发问的任何问题他都会得出非常美妙的一些回答,的确是一个大诗人的风范。

同时他是一个很爱吃的人。我印象特别深的,我们民族大学门口有一家湘菜馆,很不起眼很小的一家,他带我去吃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那家湘菜馆很好吃。他就跟我讲说这家湘菜馆是周边这一带里头做得最好的,特别是蒸菜。我们去吃了几次之后,他说这家店可能就要倒闭了,我当时说你怎么觉得这家会倒闭呢,他说不知道,就是有种预感,他说菜做得非常好吃,但是懂的人少。果然半年之后那家店就倒闭了,这是印象非常深的。

还有一个,我硕士毕业要准备读博士的那年假期,正好学校宿舍交接,又不回家,我就没有地方住。有一天我说起这个事情,他就说没事,学校给了他一个专家楼里不太大的房子方便他上课,因为他家人在德国,他说我假期要回去,那个房子你就去住好了。因为他一个人在学校住,我当时料想一个男老师,房子肯定会比较邋遢,他走前就跟我说那房子很干净,我是很爱干净的一个人。后来我知道他为了让我进去住得很舒心,其实提前请了一个钟点工去打扫了一天。他还把钥匙装在一个信封里,给我塞到一个很秘密的地方,告诉我很多暗号机关那样子的东西让我去找,觉得很有趣。他还在冰箱里给我留了很多啤酒,因为我们俩在一块经常爱喝啤酒。

类似的事情非常多,不算小事,也不算大事。如果一定要对他有一个描述的话,至少是两个词:他首先是一个学识和见识都非常高的人;其二,张老师是一个少见的非常有趣的人,你跟他在一块永远是欢声笑语,他总是很亲密地、很儒雅地给你讲各种有趣的话、有趣的事情,你跟他在一块就感觉好像这个世界都是充满了有意思的事、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话。

所以他去世之后,本来是很伤心的事,但是我们每次在一块回忆他的时候,都是高兴的,没有哪件事情是悲伤的。他的去世,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一个良师就这么没有了,这是非常难受非常悲伤的一种感觉,同时觉得好像这个世界中大部分有趣的都被他带走了。

敬文东:我和张枣是同事,而且在一个教研室,但我们来往不多。他住在望京一带,我住在魏公村,距离较远。我们也就是上课时碰到一起聊聊,有时是吃个饭,喝点酒。他酒量很大,对美食研究独到。也许是觉得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吧,所以我们的交往没任何刻意的部分,总觉得还有的是时间。他最大的特点是有趣,有他在,就有快乐。他去世的那年五月吧,他太太带孩子回中国,顺道将他的骨灰送往岳麓山。听他太太说,他在德国住院时,还跟护士开玩笑,逗得护士大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为快乐而不知死之将至。

巫术般与天地、风雨、鸟兽对话

2.凤凰网文化:当代诗歌中,很多诗人的成名是因为故事性传奇性,比如海子、顾城。张枣比较纯粹,就是他的诗,那么想问您,张枣诗歌的独特价值是什么?他怎样区别于众多当代诗歌和诗人?

颜炼军:张枣作为一个诗人在当代的评价或者描述,我觉得现在可能讲起来也许还为时过早。我的讲述只代表我一个人的比较感性的判断,我觉得是这样子:

第一就是在整个当代诗的谱系中,他比较早的有意识地在当代诗的诗意革命中植入古典的纬度,而这种植入又不是一个简单的植入,它其实有很多很考究的很革命的东西,这些东西恰恰成了新诗此后非常重要的一个生长点。

第二,张枣可能是汉语新诗产生以来,外语最好的少数诗人之一。他本科和研究生读的都是英语,又在德国待了那么多年,他法语学得很好,英语、法语、德语、俄语还学过拉丁语,等于五门外语,他又是一个悟性非常高的人,所以我觉得今天中国的批评家还没有资格去评价,我们的学识不匹配,比如他的很多诗,很精微的东西其实是受到很多外语的启发,这种启发因为我们的外语没他好,我们看不出来。他把好几种外语的诗意元素非常内涵的隐藏的植入到汉语诗里面,所以我们看张枣的诗有一种非常罕见的清晰和精微,不像很多人写的诗有一个比较混乱的面孔。

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个清醒写作者,像匠人一样一句一句把这个诗做出来,把它造得非常美,而不完全是凭灵感写作或者凭意识写作,写出一个漂亮话。

如果一定要加上第三方面,张枣其实是一个很有互文意识的诗人。比如在他的诗里,他会把鲁迅的一个词挑出来用,闻一多哪个句子他觉得对现在有贡献,他的诗里也出现。他1988年曾经写过一首诗,是对冯至十四行诗里面的某一首的非常精致的对称。

我记得顾彬对张枣曾经有个评价,他说像张枣这样精通中西语言艺术的人,简直就是上帝送给我们的一个礼物。当然他是在德语文化的立场上来说。

敬文东:张枣的诗歌也是快乐的,俏皮,幽默,跟他的生活态度一致。他可能是新诗百年历史上,唯一一个只写快乐的诗人,尽管他认为诗歌的本义是表达万古愁。如果要区别张枣和其他诗人,那就是他的深奥、繁复和回旋的韵律,没有一个中国诗人在复杂程度上达到了他的高度,有他的作品在,就有现代汉诗的深度在。

李唐:我是在张枣故去以后才真正开始接触他的诗。相比于与他同时代的诗人,我接触他的诗最晚,但读得也最久。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的诗读来总给我以某种“甜蜜感”--那是由丰腴的词语和充沛的语感所共同作用形成的感官享受。他的很多诗都像是饱含糖分的果子,纵然内核是苦涩的,但由词语构建的那个雨水充盈的世界已足够迷人。

在同时期的诗人里,张枣或许也是最为独特的。他使我第一次在现代诗中感受到了“中国式”的魅力,创造了一种在古典与现代性的平衡中令人无法言喻的美。有时,恍然觉得它指向了更为古老的年代--巫术般与天地、风雨、鸟兽对话。

虽然阴阳相隔 他的诗已经落英缤纷于人间

3.凤凰网文化:张枣离开五年了,如果让您此刻对天上的张枣说句话,您想说什么?

颜炼军:其实今年因为你们做这样一个纪念,让张老师的死变成了一个公共话题。每年到3月8号这一天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和我们告别的时候,我记得去年3月8号的时候,我把张老师送给我的《史蒂文斯诗集》翻出来了,我看到张老师那个题字,他特意把那个“枣”字用繁体字写,下面有一句非常有趣的话“赠炼军于第N个五年计划”。

张枣作为一个逝者走了,好诗依然在流传,一方面我们非常怀念他,同时他作为一个诗人,我希望更多的读者和诗歌爱好者,读他的诗,看他的文章,这就是他生命的一个延续。虽然我们现在阴阳相隔,他的诗已经落英缤纷于人间。

敬文东:说什么呢?问题是说什么都没用。他先于我们任何人到达了诗歌的腹心地带,又先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进入了幽冥之所。或许,一个完成了自己的人,有权利放弃尘世的生活。是命运带走了他,所以,他不应该有所抱怨,虽然我们有理由替他遗憾。我们迟早会见面的。我坚信这一点。

西川:张枣各个方面的修养都特别好,这在中国当代诗人中是少有的。他这么早去世,我感到非常遗憾。如果他能再多活几年,把他的工作更多的展开,那会非常有意义。这是整个中国诗歌届非常让人惋惜的一件事。也不光是张枣,包括陈超,都过早的离开了。

胡赳赳:我在黄珂家买了二十本张枣的诗集,一一发赠有缘人看。那是他去世不久。诗人湮没了就湮没了,各有际遇。声名或困顿,各要安于才好。我无意于去拨高或看低他,但我乐于去读他的诗。生命和生命的相遇,通过诗是最接近本来面目的。除此之外,日常欢笑。

李唐:我相信他能找到更多的知音,就像我一个写诗的朋友,也是“90后”,每次见面几乎必谈张枣。他曾有一本现已绝版的张枣诗集《春秋来信》,后来被别人借去,遗失。每次谈及此事他都悔恨不已。

除了诗,我对张枣的生平几乎一无所知。因此,至今,他于我仍是一个神秘的存在,我也愿意将这份神秘感继续保持下去。

张枣,当代著名诗人,学者和诗歌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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