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一部让莫言都怔住的家族史小说

网友评论()2016.04.29 第261期 作者:宗城

导语:2016年4月29日7点40左右,当代著名作家陈忠实,因病在西安去世,享年74岁。其代表作《白鹿原》曾获得过第四届茅盾文学奖,也曾被改编成秦腔、话剧、舞剧、连环画、雕塑、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重要作品。这部作品曾让酝酿《丰乳肥臀》的莫言一时怔住,评论人宗城认为《白鹿原》可能是当代中国最好的一部家族史小说,也由此树立起了属于陈忠实的文学王国。在《白鹿原》这篇巨作中,陈忠实不再束手束脚,放开胆子向诸多他所怀疑的、所欲打破的旧物发起进攻。《白鹿原》中的人物没有一个是绝对崇高,或者被符号化、特质化的,活着是他们最大的立场。

平静的一天,陈忠实生活在乡下的祖屋。就在这一天,他收到一封薄薄的信件,来自《人民文学》,信件交接那刻,他难掩激动,因为经验告诉他,厚厚的信件,代表原稿被退回,而眼前这封信,是希望的可能!

1992年,《白鹿原》初刊于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当代》杂志,1993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白鹿原》单行本。尔后,这部沉甸甸的小说以星火燎原之势,席卷大江南北。

莫言依然记得他初次阅读《白鹿原》的心情。那会儿,他正在酝酿他的下一部长篇力作《丰乳肥臀》,这部令莫言倾注心力,又惹了不少麻烦的小说,承载了莫言的文学野心。站在寻根文学的脊背上,手执魔幻现实主义之剑,莫言这位文学骑士,要义无反顾颠覆传统历史语言,将一个个崇高符号还原为“人”的本位,他深知家族史小说在中国文学史的地位,曹雪芹的《红楼梦》、鲁迅的《狂人日记》、巴金的《家》,乃至同期的《平凡的世界》、《妻妾成群》,莫言也想创作一部了不起的家族史小说。但当他读到《白鹿原》,他怔住了。

《白鹿原》可能是当代中国,最好的一部家族史小说,它也完全有资格,在文学史树立起属于自己的丰碑。莫言在家族史小说上的野望,陈忠实,这个来自陕西的,早先甚至挤不进一流作家的汉人,先于他完成了大半,甚至,陈忠实借此构筑了自己的文学王国。一如高密之于莫言、鲁镇之于鲁迅、但泽之于君特·格拉斯。

无论有意与否,《白鹿原》的出现,都是反思文学与寻根文学从1到2的巨大补充,在《白鹿原》中,你会发现,历史也许未必是螺旋上升的,它可能毫无规律,人也许根本不会因为悲剧而避免悲剧,我们也未必比古人更加精明。白、鹿两家争斗不休,到头来却仿佛仍像西西弗斯般陷入生活的瓶颈,“巧取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大革命,日寇入侵,三年内战”,白鹿原的土地上,冤冤相报,代代不已,看似时代剧变、家族更迭,本质却依然如往昔。

“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白鹿原》开篇这句话,拥有让人过目不忘的魔法,人物、情节、时间的重新整合,在简短的概括中充满张力,像是浩瀚的海洋连通陆地的小塘清水,读者借此游入,渐渐地,陈忠实那汪洋恣肆的语言海洋,尽收观光者眼底。

在《白鹿原》这篇巨作中,陈忠实不再束手束脚,他终于放开胆子,向诸多他所怀疑的、所欲打破的旧物发起进攻。一个出色的小说家,首先要敢于书写善与恶、好与坏之间广阔的灰色地带,一如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司汤达的《红与黑》;同时,他要不被任何标榜崇高的符号束缚,要将一个个人还原为“人”,无论是母亲、父亲、革命家、道士、军人、小偷,首先,他们都是生而为人;再者,他要敢于动用自己所有可挖掘的生活经验,并将其提炼入自己的文学王国。《白鹿原》体现了陈忠实作为优秀小说家的这三个特质。

菲茨杰拉德能将盖茨比浮华的生活描绘地仿佛身临其境,就在于他本人就一度沉浸于盖茨比式的生活;贾平凹的《秦腔》充满地域特色,融秦腔戏曲于文本,因为他打小就熏染在那般情境中;陈忠实能将关中大地百年沧桑娓娓道来,也源于他漫漫人生路的经验积淀。翻开《白鹿原》这本小说,我们会发现,几乎没有一个主要人物是绝对崇高,或者被符号化、特质化的,即便是仁义大度的白嘉轩,也能手段恶毒,也有着法海形象的一面。白嘉轩、鹿子霖、白孝文、黑娃、田小娥等,他们都游走在善恶好坏间的灰色地带,他们都被各自的欲望牵引着,他们的首要本分都是顽强地活着。一出出人世间的悲喜剧,由此铺陈开。故而,你很难对书中人物进行道德审判,或者圈定他们何种信仰、何种立场,活着可能就是他们最大的立场。

“圣人能看透凡人的隐情隐秘,凡人却看不透圣人的作为;凡人和圣人之间有一层永远无法沟通的天然界隔。圣人不屑于理会凡人争多嫌少的七事八事,凡人也难以遵从圣人的至理名言来过自己的日子。圣人的好多广为流传的口歌化的生活哲理,实际上只有圣人自己可以做得到,凡人是根本无法做到的。凡人们绝对信服圣人的圣言而又不真心实意实行,这并不是圣人的悲剧,而是凡人永远成不了圣人的缘故。”

我依然记得初次阅读《白鹿原》时看到这句话的冲击,那天下午,我借来同学桌柜里的这本书,老老实实看完,合上书本,不由长舒一口气。在我的笔记本中,我记录了不少内里的句子,其中一句是这样的:“好好活着!活着就要记住,人生最痛苦最绝望的那一刻是最难熬的一刻,但不是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熬过去挣过去就会开始一个重要的转折开始一个新的辉煌历程;心软一下熬不过去就死了,死了一切就都完了。”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他/她这辈子寤寐求之的,大抵是耗费一段人生,倾注心力,写出一部对得起自己,经得起时代考验,停笔那刻不由感到“生而无憾”的作品。于是曹雪芹有了《红楼梦》、普鲁斯特有了《追忆似水年华》、哈珀·李有了《杀死一只知更鸟》,对于他们而言,一辈子写就这一部作品,已然足矣,而对于陈忠实,《白鹿原》就是这么一部作品。

1995年3月8号,陈忠实写下这么一句话——创造着是心地踏实的。而如今,这位扎根于土地的作家,再无法于人间进行心地踏实的创造,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与世长辞,作为他的读者,我不免感到无措。几度思量,为求心安,这篇简短的文章,权当我的纪念。

“白嘉轩轻轻摇摇头,转过身时忍不住流下泪来。”

宗城,90后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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