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仿欧洲影展的金马,仍打着台湾尴尬的小算盘

网友评论()2015.11.23 第224期 作者:时间之葬

导语:第52届金马奖刚刚落幕,虽说今年是华语电影小有爆发的大年,几乎各个奖项都是较高起跑线上的激烈角逐,却依然是一次利益均沾的皆大欢喜。在影评人时间之葬看来,面对自己独特的地域身份,金马的尴尬在于:它在选片和评审角度上努力仿照欧洲三大电影节,却仍不免习惯性地敝帚自珍,遗憾的是后辈导演们并不具备持续稳定的高质量创作能力;同时,金马又始终未能像奥斯卡一样,对为自身提供养分的产业母体多加关照。近年来它对那些独立制片的新锐作品和更忠于个人表达的电影给予了足够的褒奖,却始终对那些在浮华舞台中央的产业电影若即若离,内地电影也始终没有诞生像杜琪峰、徐克这样能够用自己的风格和方式驾驭资本的巨匠。在这种情况下,金马要想赢得更多的尊敬与影响,除了自身的调整,还需静待电影产业更加健康和完备。

刚刚落幕的第52届金马奖,给人的最大惊喜是丰富。这丰富,不仅是面上囊括两岸三地及至藏区、多元化多类型多题材的影片各有代表,更是此次入围主竞赛的一批作品骨子里的厚实和硬朗。在贫病交加多年之后,华语电影总算迎来一次小有爆发的大年。

反观往年,虽然金马奖早早将自身定位于大中华区全体华语片之审度标准,多少避免了始终抱持着“香港”本土的金像奖日趋凋零的尴尬,但在参赛作品质量良莠不齐,难免以次充好的情况下,从矮个里拔将军的最终评选,多少有点捉襟见肘。在不少奖项上,感觉评委们甚至不是考虑如何优中选优,而是如何巧妙地做好排除法,提供一个不跌份儿的中庸结果。而今年,在各个主要奖项上,金马却能难得从容地应对自如,基本上入围的每一个种子,最终登顶都足以服众。应该说,今年的金马,属于站在较高起跑线上空前激烈的角逐。

既然入围影片在账面上旗鼓相当、分庭抗礼,最终奖项花落谁家除了难免依凭评审会的主观口味,基于其它各方因素的考量权衡依然在所难免。当然,如今包括欧洲三大在内的各大电影奖,多少都是经过精心权衡的“合理分配”结果。而在这一点上,金马向来打得一手好太极。作为当今华语电影界唯一能够以兼容并包的气度吸纳各地作品,并坚持以艺术品质为评判标准的电影奖,金马的最终归属不仅仅是一场纯粹的艺术竞逐,每部影片的背后,有的是标志性的作者符号,有的更是各自地域内创作体系的象征。所以,细心浏览一遍本届金马的最终获奖名单,便不难发现这又是一次“利益均沾”的皆大欢喜。

最佳改编剧本最适于颁给作家出身的万玛才旦,文本确属万玛所长,而一个份量不轻的改编剧本奖(需要说明的是,《塔洛》所改编的,正是万玛自己创作的一部小说)更像是对这部沉稳内敛的藏语电影的安慰补偿;而用大量象征意味鲜明的影像文本精心构建的《山河故人》,捧回的是一尊最佳原创剧本,多少有点像不少评论家所言--更接近新闻时评;在提名之际近乎无人知晓的港片代表《踏血寻梅》,是日益衰颓的港产本土片中近乎唯一的独苗,剑走偏锋的题材与影像风格固然足以吸引眼球,在无力染指份量最重的四大奖项之后只好用一个最佳男配聊表嘉奖;而多年来从未认真演戏的冯小刚,用一口最纯正地道的京片子和如假包换的胡同老炮儿气场演活了一个他最熟悉不过的市井小人物,影帝的呼声便早已在坊间吆喝了开来,可怜了邓超和郭富城--不是他们演得不够好,实在是江湖地位不及冯老炮儿高;至于最受瞩目的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其实最没有悬念,十年磨一剑的侯孝贤奉上的这样一部在美学和气韵上以碾压姿态赢得世界喝彩的佳作,实在没有不问鼎的理由,要知道,台湾电影至少有半壁江山都与侯孝贤存在这样那样的羁绊或牵连,与其说早已功成名就的侯孝贤需要几座金马奖杯为自己在万神殿中的一席之地增添几许份量,倒不如说金马本身所依附的台湾电影工业在愈发不景气的当下,更需要这样一位德高望重足以服膺众人的老前辈来为自己撑腰。

在面对自己独特的地域身份时,金马奖难免像它昔日的兄弟金像奖一样,一边打着自己内里的小算盘,一边努力面对海峡对岸不断滋长壮大直至渐趋吞并自身的尴尬现实。内地市场的空前繁荣虽然早几年已经泽被台湾,但仅限于将更多的台湾本土明星一一推向内地,演员不用愁片约,编剧与导演却依然得在岛上的一亩三分地耕耘。比之更显窘迫的,是摄影、录音、剪辑等技术岗位,多年来始终是在几十人的小圈子内打转,从李屏宾(最佳摄影)、杜笃之(最佳音效)、廖庆松(最佳剪辑,今年获奖的是张作骥)等人多年来在金马反复获奖的事实便可见一斑。很显然,在自家的地盘上,每年的金马奖都很想给台湾电影尽可能多地争得一些荣耀与面子,除了最大的赢家《刺客聂隐娘》,台湾本土出品的《醉·生梦死》在张作骥因性侵案锒铛入狱的背景下,依然摘得四项大奖,与之获得提名大致相当且影片质量也不相上下的港片《踏血寻梅》就没有这般好运。但在各大技术性奖项上周而复始的获奖人选却昭示着台湾本土电影的局促,领奖台上的万般风光,也难掩这一令人忧虑的现实。事实上,新千年以来,但凡有一部质量过硬的台湾本土影片,当年的金马几乎都会慷慨地把最高桂冠授予它(2007年《色,戒》、2009年《不能没有你》、2010年《当爱来的时候》、2011年《赛德克巴莱》,但多少令人遗憾的是,除了侯孝贤、李安、蔡明亮等早已声名在外的几位大导,台湾的后辈导演们并不具备持续稳定的高质量创作能力,因而往往一年下来,连一部可堪在最高舞台上一较高下的作品都拿不出手。金马再是护犊心切,终还得讲个有理有据。

另一方面,内地的电影产业虽然在以令人瞠目的几何级数量增长,却始终与金马这个华语电影的荣誉殿堂若即若离。至少,那些在浮华舞台中央的电影,基本和金马没什么关系(刚刚破了内地影史票房纪录的《捉妖记》,仅仅拿到4个提名,最终全部陪跑)。事实上,金马对内地电影的关注不可谓不深不广,恰相反,近年来它对那些独立制片的新锐作品和更忠于个人表达的作者电影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和褒奖。去年最初在金马获奖才被人关注的《一个勺子》,被证明是今年内地最出色的影片之一;前两年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导演毕赣,也凭《路边野餐》赢得了最佳新导演的奖杯;而去年已凭借《棉花》赢得最佳纪录片的周浩,今年更是凭借《大同》(原名《中国市长》)实现连庄,新作从题材、立意到拍摄手法,都更上层楼;甚至在不甚为人瞩目的短片环节,都已经将提名的荣誉给了《日光之下》和《吉日安葬》这样的新鲜面孔。略显吊诡和讽刺的是,即便算上导演更加知名的《塔洛》、《师父》和《山河故人》,这些内地出品的质量不俗的影片依然像是在与那个蓬勃向上的电影市场无甚关联的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独自行走,后者越是繁荣,越是凸显出前者的凛然与落寞。虽然总不乏鼓吹当下内地电影的制作标准有了稳步攀升的论调,但在我们这个资本泡沫泛滥的工业体系内,依然还没有诞生像杜琪峰、徐克这样能够用自己的风格和方式驾驭资本的巨匠,仿佛我们的绝大部分导演依然只能在市场和艺术这两个选项间,做最原始的非此即彼的排除法。就这一点而言,本届金马在我看来的些许遗憾是,在最佳影片的角逐中,放弃了《烈日灼心》和《老炮儿》这样的作品。曹保平和管虎的新作,都可被视为在浮躁的市场中努力树立新的艺术标准的尝试,对于我们的电影产业而言,这样的尝试也显得尤为可贵。但对于更多人而言,类似的遗憾或许是被视为内地动画制作新标杆的《大圣归来》,终究还是不敌贩卖情怀的《麦兜》。

像任何一次评奖一样,本届金马难以让所有人满意。而对它的种种不满,最终都指向金马自身根植于的台湾电影及如今渐趋一体化的华语电影工业体系。在选片和评审角度上努力仿照欧洲三大电影节(尤其是戛纳)的金马,却未能像欧洲三大那样具备真正包容开放的国际姿态与视角,即便仅限于大中华区,仍不免因习惯性的敝帚自珍而顾此失彼。同时,与两岸三地的电影工业剪不断理还乱的金马,又始终未能像奥斯卡一样,对为自身提供养分的产业母体多加关照,而是更接近于隔层断裂的关系。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如今的金马,有点像是一个生于老八大胡同妩媚俊俏的姑娘,却铁了心要给自己立一块贞节牌坊。这一壮举要想成功,光凭自身努力恐怕不够,更多还得寄望八大胡同旧貌换上新颜。换言之,金马要想赢得更多的尊敬与影响,只能静待我们的电影产业更加健康和完备。

时间之葬,影评人,电影研究者,曾任《电影世界》专题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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