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树是如何被糟蹋成文青“四大俗”的

网友评论()2015.7.31 第179期 作者:朱白

导语:阔别12年之后,朴树携新专辑《好好的》回归,其中单曲《在木星》作为《刺客聂隐娘》宣传曲的曝光,更是迅速引爆了公众的追捧和喝彩。评论人朱白认为,朴树在让自诩为文艺青年的人趋之若鹜的同时,也迎合着这个新世代的轻浮之爱。孤僻、流行、金曲、自闭、内敛、出世,当他身披这些一再被异化的标签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时,人或者歌本身就已经不存在了,“朴树”已经变成了知识分子、洋化而又纯粹的艺术欣赏者用来借景抒情的象征物。这种境况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朴树这种大众意义上的小众歌手自身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暴露了这个浮躁且又嚣张的时代的另一番迷人的风景。

《在木星》宣传海报

朴树新歌上架,自然又遭来新一轮追捧和喝彩。朴树的内敛、抒情和所谓的隐退,成了他身上的一道符,让自诩为文艺青年的人趋之若鹜的同时,也在迎合这个新世代的轻浮之爱。

大众的轻浮之爱并不是针对朴树的某一首作品,而是朴树通过音乐散发出来的某种气质,以至于让那么多的人愿意转发,并以此宣告自己的审美趣味、欣赏品味等等。并非一定就是标榜,但因此的转发意在彰显某种格调也是不言自明的。这种行为是当今大众审美中最为常见的一种轻浮,我们愿意在浮皮潦草中去体验到所谓的喜怒哀乐,并寄托自己的某时某刻情绪——“我”不用表情,而是用一首流行歌曲、一篇标注“干货”的文章、一句鸡汤般的金句,来抒发“我”作为一个复杂个体的哀思和畅快,并以此来张扬出自己的逼格。

与传统的流行音乐作品不同,如今的音乐产品已经不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商品属性,但无疑它的流动性和传播性更强了。以往我们在家里用Walkman、CD机独乐乐,而现在我们在朋友圈,用分享转发的形式来传播和表达对一种音乐的喜爱。甚至时代的进步已经不仅仅是聆听形式的不同,还包括“听”这件事本身——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不用真的去“听”,就能完成对一首流行歌曲的审美。在朋友圈转发意味着多种含义,其中当然包括——这是我的审美,这是我的情趣,这是我的逼格,大家来看哦!你看,捂住双耳,也一样可以完成一次审美活动。

朴树作为一名流行歌手,其意义原本是孤僻、流行、金曲、自闭、内敛、出世等等的代名词,但如今当他身披这些一再被异化的标签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时,就已经变成了犹如LV这种奢侈品上的那个金光闪闪的logo,人已经不存在了,唯一熠熠生辉的是他所意味着的情趣。他和它们一道成为了某类自我标榜的人的一件有效器物。

朴树可以在《在木星》中去吟唱“莫说天无涯海无岸/纵然归程须万载/今日归来不晚/与故人重来/天真作少年”,他用自己不擅长的所谓古朴来描绘那个他想要接近的图景,这里即便产生一种扭曲生硬的融合,那也是某种情调的一种展示,值得轻浮的受众一再去表达爱意。无需什么真实有效的描写,所有的情感无非都是用来抒情的,所以你不知道《在木星》到底在表达什么,但它针对大众的需求来说一定是行的。

朴树有着他独到的自我满足和任性,但这些甚至不具有被人欣赏的必要。“只想和你们一起分享baby/相互依偎着度过这儿的每一天right/只想和你们彼此爱恋baby/别让我独自沉入悲伤之海”(唱片《生如夏花》之《傻子才悲伤》)这种小情小调一旦配以妥帖的环境,就会变成抒情爱好者的圣物。至于欣赏者拿来把玩和展示自我时,已经跟原本的作品和创造作品的人无关了。

在朴树的歌词中,所有的感怀、叹息、伤悲都不及那句“妈妈我恶心”这一句来得更加排山倒海。这大概也是朴树原创中最具诗歌意象和真实情操的一次表达。作为艺术家的绝望和痛恨,以及如今人们热爱朴树时离不开的任性和自闭,都在这样的歌词中淋漓尽致地表达干净了。“在他们的世界/生活是这么旧/让我总不快乐/我活得不耐烦/可是又不想死”,这种绝望的任性甚至变成了一种俏皮,进而影响了后来的语文,比如“贵国”、“贵报”,明明深陷其中却用一种他者的指代,将自己的价值观或者立场明晃晃而又萌萌哒表达了出来。

王朔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曾经有过一个论断,他说:“四大天王,成龙电影,琼瑶电视剧和金庸小说,可说是四大俗。”这既惊到了当时正在拥抱这些大众文化产品的人们,也相当具有预见性将大众文化潮流给予一种指引性判断。虽然王朔在“四大俗”的论断上眼光准确、头脑清醒,但这并不能妨碍他自己在随后的文化进阶中也成为新一轮的“四大俗”。在文学评论家王彬彬那里,王朔也是某种在大众层面上带来恶劣影响的文化符号。在《文坛三户——当代三大文学论争辨析》一书中,王彬彬将王朔也列为与金庸、余秋雨并列的“帮忙与帮闲的三重唱”。在王彬彬眼里,王朔不仅是俗,而且这俗还带来了值得后人好好鄙视一下的无用。自然,在更广阔的大众文化范畴,我们可以将王朔的流氓主义和无底线嘲讽道貌岸然,与周国平的高级鸡汤小酸文,崔健那被异化和利用的反抗剪影,还有北岛的异乡苦悲、政治情操,置于等量同质的层面上进行归类。

回过头来看今天的大众文化,既有被新媒体影响,也有新世代在价值观上的更加自由豁达的大背景,传统的书籍、音乐、电影都已经被极大地释放了,大众文化极其标签化的选择也呈现出缤纷的景象。仅仅流行和风靡是不够的,多元化就意味着还要各种审美向度上的区分。比如作为朴树的粉丝,完全可以放肆地去嘲笑TFboys粉丝的幼稚和脑残;以冯唐资深读者自居的人,也大可以去嘲讽郭敬明粉丝的低幼可笑;那么将贾樟柯视为影像艺术代言人并深深领会其故乡、旧时代万种风情的观众,当然也就可以对着《煎饼侠》《小时代》发出鄙夷的眼神;被韩寒的“韩三篇”搞得神魂颠倒并订阅“一个”这样APP的新媒体受众,又毫无疑问地可以对着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大V和心灵鸡汤作家、段子手发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朴树、冯唐、贾樟柯、韩寒就是新世代文艺青年的“四大俗”。喜欢这些并标榜出来自己喜欢的那些人,擅长用“朴树”来排斥李志的虚荣和左小祖咒的骄傲,得意洋洋地用“冯唐”来诋毁郭敬明的受众和粉丝,总是用“韩寒”来一言以蔽之般地轻松捣毁鸡汤和政治不正确,将“贾樟柯”变成文艺的标杆来表明自己与庸俗商业片和平庸国产片决然不同的审美观——这就是眼下这些小文艺青年的逼格,用五十笑一百步形容似乎有点冒犯大家了,但这里的“我比你逼格高出一厘米”确实是有效解决战斗的一种利器。

逼格是一个神乎其神的东西,你可以不在意它,它也从本质上不能影响你呼吸,但它却可以干涉到你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感。刷逼格是移动互联新媒体时代带来的一个显性行为,文艺成了幌子,美味佳肴也成了幌子,路上的风景也成了幌子,它们成为“我要告诉你什么是我的品位”的招牌。我在听、我在看、我在关注,这些只是表面,表面之下是“我要向你展示我的逼格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

跟那些喜欢炫耀自己长跑路线图和英姿的类似,健康主义者在以正确和健康的名义绞杀异常和反常,比如吸烟者在如今遭到的鄙视眼神;而以慵懒的姿态、咄咄逼人的眼神来拥抱新世代文艺青年“四大俗”的人,他们除了造了广场舞大妈的反,还有就是在用惯常的无害和所谓的格调来掩埋和否定实验的、先锋的艺术以及生活中的一切。“四大俗”正是这个不学无术、轻浮可怜却要常常冒充多姿多彩、情深意重、逼格不俗的新世代宠物。

不是朴树这种大众意义上的小众歌手自身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这个浮躁且又嚣张的时代出现了另一番迷人的风景。朴树的逼格当然要比汪峰高那么一丢丢,他从不励志,更不会直接赤裸裸地跟你谈论什么理想,从受众的角度来讲,朴树在汪峰那里有小众的含义。在所谓金字塔结构中,汪峰可以代表底层、有志青年、胸怀理想打拼的体力脑力劳动者,而朴树显然在更高一层,他成了知识分子、洋化而又纯粹的艺术欣赏者的用来借景抒情的象征物。虽然有点残酷,但这就是可怜又可悲的现实。

作者:朱白,书评人。作品散见《南方都市报》《文汇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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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白:书评人。作品散见《南方都市报》《文汇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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