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戏剧:更广阔的创作土壤在剧场之外

网友评论()2015.10.20 第210期 作者:贾颖

导语:第三届乌镇戏剧节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受邀而来的海外剧团、剧院的历史几乎可以串起二十世纪后半叶欧陆戏剧的发展概貌,也呼应着去年年底的“戏剧奥林匹克”。但热潮退却后,引介与本土生长之间矛盾关系又凸显在我们眼前。剧评人贾颖认为,中国戏剧形态引进和演变的速度很快,但真正戏剧创作中所处理的题材、议题依然十分狭隘。剧场不是制造幻觉的机器,戏剧演出的真正魅力在于它以艺术的方式表达一个艺术之外的世界,让观众获得新知。只有艺术形态与思想资源的共同前进,才能真正建立、丰富起剧场的文化属性和价值。

布莱希特

布莱希特早期合作过的演员费伯曾回忆说,在排演《爱德华二世》一剧时,有一场戏,饰演叛徒鲍尔多克的费伯被看押的两名士兵交互问话,作为导演布莱希特对此的处理是:当其中一名士兵问话时,费伯的头被拽向这名士兵,另一个问时,费伯的头便被拽向另一边,而费伯的身体始终保持不动。同一部剧,在同时期的另一个导演处理中,被锁链裹住的费伯站在舞台中央,两名士兵分别站在舞台相反的两个远方,当其中一名问话时,费伯被拽向他的一边,另一个问时,费伯则被拽到另一边。布莱希特得知后,认为这样的处理过于费力,而且根本没必要,他更喜欢将舞台上的行为处理的私人、具体,在他看来,最小的东西才能真正打动/伤害观众,给观众留下记忆。布莱希特“间离”的真实和有效正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舞台细节处理之上。

第二个导演的处理方法总会让我联想起看到的一些国内剧场作品,导演尽力增加舞台表现元素、表现力度,演员在舞台上也是声嘶力竭,然而观众却总是难免摇摇头,感到演出似乎太大张旗鼓、煞有介事,相比于其处理的题材、讨论的问题,这些往往显得没那么必要。这一问题随着近年越来越多国外戏剧表现形式(包括多媒体、肢体剧、文献剧、环境戏剧等等)的不断引进,更多地被置于放大镜之下。其实不难联想,形式(更多的是技法、手段)一直以来都是我们面对国外戏剧艺术最易学习、借鉴、移植的方面。由此暴露出的问题则在于,我们在引介国外的戏剧艺术时,除了艺术形式的观摩,似乎对围绕相关戏剧作品、艺术形态演变的思想、文化资源的梳理和思考十分不足。对于本就在整体美学层面发展不够成熟的中国话剧艺术而言,如果再单纯流于对国外戏剧形态演变的追逐,有时难免弊大于利。

第三届乌镇戏剧节特邀剧目《惊奇山谷》

写此文时,第三届乌镇戏剧节正在热闹地进行,虽然乌镇戏剧节源自国内“青年竞演”单元的设立、意图更多在于推动国内戏剧艺术的发展,但每届引发热议最多的依然是国外邀请剧目。相比于前两届,今年戏剧节邀请国外剧团、剧院不仅更加多样化,策展思路也更加清晰,从见证了布莱希特战后创作起点的苏黎世国家剧院,到影响了世界戏剧半个多世纪发展的彼得·布鲁克和他的北方剧院,这些剧团、剧院的历史几乎可以串起二十世纪后半叶欧陆戏剧的发展概貌,而俄罗斯的塔甘卡剧院、波兰山羊之歌剧团的出现,更像是对去年年底“戏剧奥林匹克”的一种呼应和延续。这样的策展思路无疑有助于我们对世界戏剧发展历史、现状的了解,也真如组织者所说“是一扇面向世界的窗户”,这固然是好事。随着各大邀请展、戏剧节的举办,越来越多的优秀外国戏剧作品出现在我们面前,一方面是名团、名作出现时的热闹,另一方面又是热潮退却后、引介与本土生长之间矛盾关系的反思。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无论这世界之窗所在的空间是白墙黑瓦、还是雕梁画栋,也无论每扇窗户的镂花式样有多么精细少见,真正站在窗户面前去看的,多数还是戏剧从业者,这一方面说明这些戏剧艺术与我们所谓真正的“戏剧观众”还有距离,另一方面,通过观剧、以及相关工作坊学习过的戏剧从业者们回到自己的创作中后,如何找到这些学习成果与自己本土创作的共鸣与生长点,进而是培养自己的中国戏剧观众,也是任重而道远。

前阵子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邀请的瑞士剧目《舞台假日》(探讨全球化时代资本与文化关系问题)观后,笔者与一位朋友曾聊到,中国大陆几乎没有关注全球化问题的原创戏剧作品(目前能想起的只有今年的文献剧《有冇》),由此联想,中国戏剧创作虽然看起来眼花缭乱,并在不断与国际接轨,但相比于经济上的全球化而言,真正戏剧创作中所处理的题材、议题依然十分狭隘,当然,这也同时说明我们的创作空间其实还很广阔,究其原因,或是因为我们深陷资本高速发展的进程中而来不及清醒,又或是因为当下剧场功能的多样性正在被资本打磨,如果有朝一日中国剧场真的只能扮演文化消费功能的角色,即使戏剧形态演变速度再快,也只会催生布莱希特所说的“幼稚的、平庸的”的大众戏剧作品。

如此看来,我们在此时倒真是需要布莱希特的“间离”手法了,让自己跳出现存的看似形态多样的戏剧发展状态,重新思考戏剧创作的现状、以及对于外国戏剧的学习经验。这对于创作者而言,是对戏剧创作背后驱动力的反思、对舞台各个元素调度功能的思量,而同样当对此共勉的,还有我们的戏剧理论、评论。一方面,是对这些从国外引介的戏剧形态在艺术与思想资源上的梳理与思考;另一方面,是如何找到适合本土戏剧创作的话语,挖掘本土创作土壤可以灌溉的缝隙,寻找合适的解读、引导方式,从而以作品、以解读建立起更多与本土观众的认同,从而培养更多真正意义上的剧场观众。

无论是以娱乐的名义或是他者,剧场都不是制造幻觉的机器,戏剧演出的真正魅力在于它以剧场、艺术的方式表达一个艺术外面的世界,让观众获得新知。但这样的剧场空间,只有艺术形态与思想资源的共同前进,真正建立、丰富起自己的文化属性,从而得到观众群体认同,才能实现剧场艺术真正的存在价值。

贾颖,青年剧评人,北师大文学院在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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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颖,青年剧评人,北师大文学院在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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