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评论 ()2015.4.27 第148期 作者:马小盐
导语:汪国真的离世引发了一场关于其诗歌价值和大众影响的大讨论。面对大量追悼文中对汪诗的超常赞誉,评论人马小盐认为,汪诗是社会主义传统美学的一部分,而非改革开放的新事物,其诗歌美学几近零度。对汪国真英年早逝的叹惋无可厚非,而对其鸡汤的过度依赖和赞美,则是文化赤贫、审美扭曲的后果。汪诗人的逝世在七零后群体中引爆的青春悼念症,是人到中年、名人猝死以及常规式善良三种潜意识交互作用下的产物,是一种媚俗式的符号认同。古语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中国的文化现状是,名人已死,我们大家一起表演善。
按照当今人类寿命的平均值,今年59岁的诗坛流行歌手汪国真罹患肝癌谢世,属于英年早逝。我原本以为,汪国真的离世,应该警醒大部分中国人:癌症这个幽灵,无处不在的徘徊在水污染、空气污染的中国大陆上。然而,大部分追悼文对癌细胞在中国人身体内的猖獗视而不见,却对汪国真的诗歌进行了超常赞誉。这令人始料未及。有的追悼文甚至将汪国真誉为一代诗歌“大师”。“大师”一词,虽然近几年由于媒体的胡乱炒作,在中国语境里迅速贬值,但贬值到馈赠给一个诗歌美学几近零度的诗人,还是不免令人大吃一惊。
作为一个诗人,汪国真极不合格。汪国真所有诗歌的水准,徘徊在顺口溜、励志歌、校园黑板报之间。对中国诗歌史熟悉的人,只要读一读五、六十年代发表在报纸上的的群众诗歌,便会发觉,汪国真诗歌不是改革开放的新事物,而是社会主义传统美学的一部分。社会主义传统的诗歌美学,一直以无产阶级式浅显直白的语言为基准,铿锵宏大式口号为准则,朗朗上口式押韵为诗意。不熟悉社会主义诗歌美学的人,只要找来四九后郭沫若先生流传甚广的口语诗、歌德诗、领袖诗,便会明晓尺度,了然于胸。
谈论汪国真的诗歌美学,其实毫无意义。汪诗的最高成就,也就是流行歌词的高度。但这样一位诗人,为何在中国大众哪里引起如此之高的关注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是汪国真诗歌的崛起期与辉煌期。文化批评家朱大可曾言:“海子的死去为汪国真的诞生开辟了血的道路。”一代人短暂的文艺复兴之梦,随着海子之死夭折在铁轨上(隐喻着未来的道路),诗坛流行歌手就此涂脂抹粉的靓丽登场。肤浅直白的汪国真诗歌,是时代急切呼唤的遮羞布。时代需要这样的诗人与诗歌,遮蔽它无法令人直面的丑陋创伤。汪国真诗歌,不但是无法直面现实、直面历史、直面创伤的社会迫切需要的心灵鸡汤,还是一碗抛洒给大众的喝了即忘的孟婆汤,它给予人们一切都很美好、很向上、很励志的新闻联播一样的虚假的幸福幻象。
在悼念汪国真的人中,七零后成为一个颇为显眼的群体。他们认为汪国真的诗歌里镶嵌着他们早已消逝了的青春,汪诗影响了他们整整一代人。甚至有媒体人说,汪国真属于七零后,如同郭敬明属于八零后。七零后这种对汪国真的符号认同(影响了整整一代人),是一种媚俗的迂回式精神认同。最近几年,大众文化发春一般的罹患了青春悼念症,诸如赵薇的电影《致青春》、李玉的电影《万物生长》等等。这症状如同青春期痤疮一样令人难堪。明明是个丑陋的红胞,里面有脓,却要通过追忆来美化:因为那个脓包是我脸上的脓包,我的青春期的脓包,于是那个脓包因了记忆的回光返照而无端的美艳不可方物起来。
这种群体式追忆,不但媚俗至令人发麻,还遮蔽了青春期的多样性与真实性。我也是七零后,我在那个时候也读过汪国真的诗歌,为何我对汪国真就没有进行追忆的精神动能?我有几个七零后诗人朋友,亦无法对汪国真进行此类认同。为何汪国真没有对我们造成影响?难道我们与他们不是一代人?在我看来,并非汪国真影响了七零后追悼者,而是因这些人渐到中年,面对自我青春的消逝、名人的猝死以及媒体早已教会的常规式善良,三种交错的潜意识,促使他们迂回的对汪国真进行了符号认同:汪国真诗歌成了他们青春期街头泡女孩一起购买的小冰棒,汪国真诗歌铭刻着他们的青春时光。我只想说一句,七零后,追忆逝水年华也不要追忆的这么酸,好吗?
甚至有诗人因汪国真在大众哪里有着广大的群众基础,因而大赞汪国真的影响力。谈论一个诗人,不谈他的诗是否对诗歌构成一种侮辱,是否是一种语言学的债务,是否对他人的青春期语言审美造成一种毒害与亏欠,反而大谈他的影响力,真是一大奇观。在我看来,这是中国式成功学三唯主义之一的唯名论(另外两唯是唯权论、唯钱论):无论好坏,出名就好。若只谈影响力,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恐怕就是曾经的伟大领袖:世界人民,众所周知。甚至于今日还有民众怀念爱护,不容指摘。
在娱乐至死的年代,真理已死。没有任何哲学、文学、诗歌能够影响一代人。这也是现代性带给人类的一大副产品。卡夫卡、迪金森、本雅明等人,之所以在生前无法获得名声,便是因他们走的太快,看的太远,远远的超过了他们所在的时代。而商业社会偏偏是个大众化、闹剧化、表演化、戏子化的社会。当同时代的人迎着镜头欢舞、嬉戏、狂奔,讨好大众的时候,他们却背离镜头而去,且越离越远。远离镜头反而使得他们成为先知,使得他们洞悉了存在的阴暗面,更使得他们聆听到关于人与未来世界的消息。这些先知们,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却被大众认同。活着时他们有什么影响力?他们所有的影响力,皆来自知识界,皆是后来知识分子们在文本里不停的推荐、阐释、引用,才强迫性获得大众的认同。
面对疯狂的追悼场面,文化批评家朱大可言:“鸡汤诗人的谢世引发的超常赞美,说明文化贫瘠时代的中国人,对鸡汤的记忆、嗜好与依赖,已经到了令人心痛的程度。”是的,这种对鸡汤的嗜好与依赖,是文化赤贫、审美扭曲的后果。当然,媚俗在这动人的追悼场面亦挥舞着它无处不在的魔术棒。我们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在下一次一位社会名人亡故的新闻面前,这样的追悼场面亦会再度除夕夜的烟花般集中爆发。自然有一群人会对号入座的说,他(或她)影响了他们整整一代人。要知道,大家饮用鸡汤这么多年,面对他人的死亡,再表演一下间歇式鸡汤综合症,完全正常。在我看来,人们哀悼汪国真英年早逝,没有任何问题,这是正常的哀悼现象。但对其诗歌过度拔高,则是天长日久的嗜饮鸡汤的恶劣后果。古语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中国的文化现状是,名人已死,我们大家一起表演善。
马小盐,小说家,文化批评家,现在《延河》杂志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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