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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创作思想历程 详解书中人物“个性和感情”


来源:凤凰网文化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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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许多有成就的小说家一样,金庸的武侠创作也有个渐进的过程,不仅在于技巧的磨练,也在于小说的表现主题不断的进步。总结一下对于金庸爱情描写的看法,就是注重性格决定命运的规律,用个性的力度体现爱情的力量,用个性的层次体现爱情的内涵。

这种反讽意味体现出一种对朴素人生观的需求。虽然此书是充满夸张的,但题材的底子却比以前的作品大为现实。比如石清夫妇,是中国传统的平凡美满伉俪的典型,金庸所描写的情侣夫妻中,以这两位最接近中国人的形象。又如关于侠客岛与赏善罚恶使,他们对江湖上无论巨细的隐私秘事都了如指掌,是民间传说中对侠客描绘的传统特征,而赏善罚恶,就是民间文学最原始的心理需求。还有其他像长乐帮人为躲避灭帮之灾而甘心受一个武艺低微的坏小子的恶意凌辱,种种自重身份的武人讲究虚伪礼节爱好面子等等,如果去掉武侠的身份因素,在生活中都是很普遍的事例。所以小说读来虽觉夸张有趣,但毫不觉得荒诞。生活中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有单纯洁白的石破天相对照,可笑的特征就凸浮出来。甚至智慧识见都成为一种束缚,侠客岛包括两位绝顶聪明的岛主在内集天下武林才智人士钻研数十年都解不开的武学之谜,他一日之间就看明白了。其实他也没想明白什么,只是因为不识字,无意中接受了字形图形的刺激,神功就练成了。上文讨论过金庸经常写主人公不识字的原因,有对中国文化的批判而引起的,但本书中体现的反是一种对文明的反讽,由于文明社会中经验沉积的束缚而限制了人性与识见的自由。也许金庸的思考方式中也掺杂了某种佛教禅宗的思想,但是在对现实世界的反讽过程中,没有具体对象的肯定。

从这种温和的,对于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的看法中可以看出,作者金庸本人对世人的感情仿佛已由绚烂而归平淡,仿佛中年人多经沧桑的心境不再象少年时有炽烈的感情冲动。但是本书的题材底子虽然是不乏现实的,其表现内容却毕竟趋向哲学性的抽象,仅停留在人生的表面线条上。为此金庸接下来又创作了一部与《侠客行》全然不同的深入刻划人性细节的作品,它对于一个不断乐于突破自己的作家而言,是可喜而又成功的尝试。

我曾说过《笑傲江湖》有可能从《连城诀》脱化而来。不管是与不是,前者比起后者来对于恶的理解,更深入到人性内在的发展历程。尤其是岳不群与林平之,都有各自自以为是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做辩护。岳不群因为徒弟的光彩大大超过了自己,使自己失了一直最重视的体面,而决意将自己从小抚养长大的徒弟置于死地,这阴暗心理比起田归农来要极端得多。大群人如任我行、左冷掸、东方不败等等因权欲的熏冶而失去常性。最典型的是林平之,此人本是个正直的少年,因为恶势力的打击与恶势力的渗透而变坏,他的变坏有个过程。尤其在刚刚受到命运打击沿路乞讨的时候,因为偷不偷龙眼而进行思想斗争,为了保持大丈夫的做人原则而“宁做乞儿,不做盗贼”。这样的人最后还是变坏了,充分说明作者对早期陈家洛、郭靖等人处世思想的反省:任何带有功利性的人生观无论出于自私或公益,或象林平之这样仅为成全自己的“大丈夫”人格形象,总归太计较成就感,一旦遭受挫折,人性所受到的打击就易变形,是福是祸也当真很难预料。象陈家洛、郭靖这样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救世思想,道德上是应予以肯定的,但大部分读者从本性上更喜欢令狐冲这样的个性充分自然、健康活泼的形象,摆脱一切人生功利追求的阴影。令狐冲自由洒脱的个性凌驾于世人之上,《笑傲江湖》的思想也从早期过于入世的思想中摆脱了出来。

本书对功利社会的理解有相当深刻的一面。书中有一个重要的情节设计:要练绝世神功《葵花宝典》或《辟邪剑谱》,必须引刀自宫,东方不败、岳不群与林平之都为此而变得不男不女。我觉得这一构思绝对不仅出于悬念线索的需要或娱乐刺激的动机。宫刑一向是东方文明中最可耻的内容之一,竟然有人心甘情愿引刀自宫,可见功利欲望对人性的破坏摧残影响之深。好莱坞电视剧《荆棘鸟》中拉尔莫神父对小麦琪讲述荆棘鸟的故事,解释道:要得到最好的,必须承受最大的痛苦,一语道破功利社会的实质。世人只知猎奇捕艳,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东方不败的畸形恋情搬上银幕,对此深居书斋的金庸在作品集的序言里虽不乏世故地做无可无不可的开脱,内心中未必不象我这样愤愤然,怅怅然。

本书的社会或人性的写实比起以前的作品来更有了进步。岳不群之流对自己的妻儿还是有人性的,一大群政治人物比起以往小说中的次重角色来都要世故得多。定逸师太虽不忿篙山派残杀刘正风的家人,但格斗失败也只能落荒而走。象《天龙八部》中萧峰在少室山为数千武林人士围困,段正淳父子准备以死相报,宁可将大理一脉与中原群豪为敌,现实中人不可能这样讲义气,尽一点力已经足够了。似少林方证、武当冲虚这样的厉害角色,早就同任我行一样看穿了岳不群的伪君子面目,但表面上还是敷衍得很好。莫大先生虽打心眼里喜欢令狐冲,当着许多人的面为顾及正派掌门的体面,为避嫌从不对令狐冲假以辞色。中国人尤其在权力网下的中国人,一向如此。

《笑傲江湖》中隐笔多,曲笔也多,真正的现实意义都背面敷粉,隐藏在暗处。这简直不象是通俗小说的做法。我已另作一篇《细论》来详细阐述这部小说的内涵,以作本文的补充。以《笑傲江湖曲》为主线索的故事框架的大致为:东晋时隐士嵇康受到小人谗言为司马昭所杀,他的《广陵散》成为绝响,多年后被曲洋与刘正风发掘并加以补充,谱成《笑傲江湖曲》。但曲刘因身在不同帮派,二人友谊为权势不容,终于惨遭灭门,临终他们将曲谱送予令狐冲。令狐冲历尽种种患难以后找到了自己的知己任盈盈,二人突破世俗的爱情得到美满的结局,《笑傲江湖曲》也因得以合奏而曲谐。表面上本书的理想意义在于渲染令狐冲一类人笑傲脱俗的个性命运。但是这一层理想意义的发展由于客观因素的限制,到后来越来越弱,隐藏在背面的现实意义不受控制地越伸越长。令狐冲与任盈盈的美满结合显然是强加的光明。而真正小说主题的发展归结到莫大先生身上,他身上集中了本书的大部分现实意义。

本书的<后记>中金庸将隐士分为三类。第一伯夷叔齐类,坚持意志和尊严,这种人很难立足于世,书中象刘正风和曲洋都死得很惨。第三陶潜类,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当然令狐冲是属这一类。第二便是柳下惠类,坚持“事人”不“事教”,但是必须放弃尊严和原则,这类人具有现实意义,道德上也很可敬,莫大先生其实就是这一类隐士。同时他也是地道的政治人物,具有隐土与政治人物的双重身份。书中曾反复描写他如“市井之徒”一般的相貌,外貌描写本书中以此人为最多,不是偶然的,突出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风尘隐士的特征。又反复多次地描写他的“森冷”的眼光和剑气,一个喧嚣闹市中的冷眼人。凄凉的胡琴声从故事开始到结束多次出现,那是对世人的悲悯。金庸在<后记>中表示热衷于权力的人们都很可怜,莫大就是他的替身。另一方面莫大又是个过于沉重的政治人物,为了门户生计而每每委屈求全。左冷禅野心并派诛杀刘门,他无法抗争只暗杀了一个费彬;但当并派时左冷禅提起此事,他怕连累衡山一派与篙山火并,只得立即闭嘴,当着正教人士的面,从不多表示对令狐冲的亲近;明明劝令狐冲去救任盈盈,自己却不得已掮起正派掌门的身份围剿他。如果细看一些故意写得隐秘的细节,就会发觉这个人的心计决不下于左冷禅或岳不群,他这样在权力争斗中无心恋战,却能全身而退,实在是很不容易,他为什么要诈死隐退?也许早有隐退之心,只是顾及左冷禅、岳不群之流的野心会危及衡山派所以不能袖手不管,待得敌患皆除,便乘机逃世隐蔽了。

从这一背面的现实意义对表面的理想意义的削弱看来,《笑傲江湖》写的仅是一群政治人物,而并不是政治本身。本书的情节设计追求悬念的吸引力,因而后来一窝子人在华山厮杀火并,左冷掸、岳不群、任我行等一干人一日之间全部死掉,显然是因为各人的面目,尤其岳不群已经完全暴露,立即交待结局才是成全惊险趣味的明智之举。若是真正的政治斗争,左冷弹虽失去五岳掌门之位,更瞎了眼睛,仍有很强的势力,岳不群却一个亲信也没有,实际上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两人大可继续较量,费不着以身犯险去进行无谓的厮杀。这一场厮杀也难以解释,任盈盈也解释不来,只胡乱掩饰“个中情由,外人就难以得知了”,企图以叶遮目。这样一来本书立意严谨的结构在这关键之处就显得松散混乱了。任我行也天年已尽得太突然了些,虽然也是一种必然。小说中令狐冲不肯入教,日月神教中的好朋友们与他敬酒道别,任我行不动声色地盘算怎样一举铲除正道,又想:“待得少林、武当、恒山三派齐灭之后,今日向令狐冲敬酒之人,一个个都没好下场。”----真叫人心惊。任我行是目下对令狐冲与任盈盈婚事的唯一障碍,此人一除便大事已定,所以金庸让他“耗尽真元,天年已尽”而成全令狐冲的自由人生,使读者们看到一个安慰的结局。但即便任我行的自生自灭是人生的必然,世界上权力斗争与狼子野心仍比比皆是,不会因几个人或几个集团的毁灭而消失,象任我行在前文所述的那种居心一定会有继承人,令狐冲的结局怎么可能这么太平?

令狐冲的人生故事的确带有过多的理想性。若不是机遇好得风清扬传授剑法,又蒙任盈盈这样的大靠山垂青,只怕令狐冲早已被岳不群之流乱剑分尸,无论如何“笑傲”不起来;金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所以本书终局风清扬、莫大先生、仪琳这三个令狐冲真正的知己,一个也没有与令狐冲团聚。令狐冲与任盈盈洞房花烛,‘莫大只远远地拉胡琴而贺喜,“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到后来曲末终而琴声不可闻。”暗示权力斗争并未象书中表面所写的那样结束。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象令狐冲这样得能如偿所愿,是美化了的人生。美满的结局是本书最大的曲笔,金庸已经摆脱不掉现实意义的生长,所以用隐喻的方式暗示读者,现实中追求个性自由的人,难免卷入残酷的名利争斗。象莫大先生这样的无奈逃世,才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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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吕美静]

标签:金庸笔下 延嗣 金庸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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