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创作思想历程 详解书中人物“个性和感情”
同许多有成就的小说家一样,金庸的武侠创作也有个渐进的过程,不仅在于技巧的磨练,也在于小说的表现主题不断的进步。总结一下对于金庸爱情描写的看法,就是注重性格决定命运的规律,用个性的力度体现爱情的力量,用个性的层次体现爱情的内涵。
这是金庸第一次考虑世态人情。早期陈家洛仅因为义父遗命就能当上总舵主,倘若是现实的社会,派系与权位斗争又是如何激烈,拥戴一个从不认识的少年做首领,即便上上下下都讲义气以大业为重,也总有不少强头倔脑的事发生,他这总舵主绝不会当得这么威风。袁承志用剑架在归辛树儿子的脖子上,叫双方停战,说明原因,再将寿桃中的补药喂给孩子吃。归氏夫妇的表现也决不可能象书中那样前嫌尽弃,惭愧感激,因为面子上更难以下去,接受一个自己一向排斥的师弟的施舍,心底下应该讪讪的,七省武林盟主也不可能仅靠口头推选就遭公认,袁承志至少要跟人动几场武,流血是难免的。冲突未必会因为明确的利害关系才爆发。这一点金庸已经意识到。
《神雕侠侣》中有许多令读者不解的地方,与《射雕英雄传》前后只相差一年,熟悉的角色却走了样儿。东邪、西毒、北丐、南帝、袭千仞的结局太草率无味,这只能归罪于续书本身的难写,连作者自己续书都这样难,怪不得《红楼梦》后四十回成了附骨之疽。但是这些人前后书中的价值取向完全颠倒了。在《射雕》中,洪七公的善良挚朴与欧阳锋的狠毒是明显的对比,洪七公几次救欧阳锋却被他反施毒手,尤其欧阳锋还暗杀了江南五怪嫁祸于黄药师。可是在《神雕侠侣》中欧阳锋反成了杨过的义父,洪七公却面目大变,没有什么慈祥之色,也一样疯疯颠颠,最终二人火并,临死神志清明,认出对方大笑而死。为什么西毒显示出的不是毒,而是爽直?为什么这二人互拼而亡时,凄凉大笑?失去常性的疯子反露出挚朴的一面,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却一再亏待杨过,如果是因为草率续书,胡诌乱写,也不必将人物的性格做这样大的改动?小说中还有一处超常的地方,小龙女遭受尹志平的奸污,这与金庸小心翼翼对待爱情的态度不符合。一般读者也觉得不舒服。
据我的推测,写作此书时金庸的写作思想正处于重要的转折阶段。他的道德观念开始产生极大变动。他试图对传统中善与恶的区分概念,婚姻爱情的正统观念进行挑战。洪七公与欧阳锋凄凉大笑、互拼而亡,传达出一种迷悯的心态:孰恶孰善、孰是孰非?杨过与小龙女反叛性的师生恋更体现出他激进的挑战意识,非但是对男大女幼的婚姻爱情观进行挑战,更对中国传统的伦理贞操观念进行挑战----他让尹志平强奸了小龙女,小龙女明白真相后竟也只有“迷迷糊糊”这样一种对“贞操”毫无观念的心态。这一设想从根本上说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在续书中对原有思想进行改革是很难行得通的,题材中的价值观念在前一部书中已经定性,如果续书忽然面目大变,又难以从原书中的设想里彻底摆脱出来,创作思想上就出现混乱,人物举止就不明不白,甚至加上写作技巧本身没有成熟,故事就行不通了。上述提及的东邪西毒们的结局潦草无味就是个例子。最主要的还是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故事缺乏吸引力。即使加上杨过断臂、小龙女跳崖的情节也鼓不起读者的兴致。杨过从一个小孩子长大一跃而成师父的情人,这个过程中没有爱欲的互相吸引,只有夸张的难舍难分的姐弟之情。两人在个性上体现得不和谐,尤其是小龙女这样生性淡泊无欲无求的女子,如果想激发她的爱情心理,必须表现出她内心的激情与渴望,可是就在小龙女跳崖后,在16年的相思中,她竟然仍保持得淡泊无欲,心平如镜,怎么可能是一个热恋中的少女?杨过是金庸喜爱的人物之一,也许是因为他身上具有的自由活泼的灵性。可惜因为功利性的创作观念占了主导地位,缺乏描写的可信度,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显得生硬牵强,而爱情正是体现他个性决定他命运的主要线索,因此比起以后的令狐冲,杨过要稚嫩很多。但至少我们要看到这个人物比及郭靖、袁承志、陈家洛等一干人的进步,就是他看待世界好坏的方法是以心而论的,并不是以所谓堂皇的是非观念、义气伦理而论的。他甚至拜了西毒为义父。杨过最终退隐江湖,是个地道的隐土,这一类型也是金庸笔下的理想人物之一。
(二)
1959年,金庸创作了《雪山飞狐》,由此技巧开始成熟。我推测他大致在1960年撰写《飞狐外传》,1961年完成《连诚诀》,这一段时期是重要的时期,金庸的创作思想与技巧有了明显飞跃,尤其言情的描写步人黄金阶段。对于丑恶的世态与世俗的社会,加强了批判的力度,加宽了批判的层面,加深了情绪的愤激。
在1959年以前的作品中,坏人与恶势力只有几个人,最多是个把集团。但是1960年前后,一个铺天盖地的丑恶局面被揭开。一个个俨然自重的侠士,为了利欲,你争我夺,使奸行凶,丑态百出,个个不得善终。在《雪山飞狐》这一篇不长的小说中,一桌子高谈阔论的武林人士在互谈往事中揭露出上代人的卑劣隐私与阴谋,并互相揪斗攻击,丑态毕露。与这些人的鼠目獐脑、卑鄙阴险相较而言,胡一刀的豪情与善良给人强烈的印象,但是这样一个人也死在卑鄙小人的暗算之下。苗人风的悲剧感虽没有胡一刀强烈,但他的悲剧是性格的悲剧,痛失良友娇妻,尤其他逞一时之怒气当众让田归农下不了台,这间接导致了胡一刀一门悲剧的发生。田归农表面上对苗人风俯首贴耳,暗地里恨之切骨。仅因为一次屈辱的经验而产生莫大的妒恨,可以反映出一种虚荣习气养成的心理的阴暗,金庸对于人性的真正体验与批判,是从《雪山飞狐》开始的。
《连诚诀》将世人的阴险嘴脸再一步推向极致。不知情的无辜受害者狄云在不幸的人生遭遇中发现上一代的师父师叔伯们为争夺宝藏秘诀而进行尔虞我诈的残酷斗争,他们甚至联手狙杀了他们的师父,最后三人赤裸裸地自相残杀。知府凌退思为逼女儿讲出秘诀,竟将女儿抬进棺材活活闷死。所谓江南四侠“落花流水”中水笙称为花伯伯的那一位,竟然将义兄的尸体吃了!丁典与凌霜华之间惊天动地的烈火爱情,狄云与戚劳之间青梅竹马的纯真爱情,都被这充满阴谋与冷酷的世道扼杀了。到处是可怖的陷井与残杀,人性中自私的丑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初看《连诚诀》时对金庸的作品接触还不多,当时十分震惊,从来不曾想象通俗小说可以写到这样深刻的地步。《连诚诀》中人性批判的余音缭绕,小说中狄云在茫茫大地上徘徊游荡,遇到苦苦等候他的水笙,故事便嘎然而止,读者难免意犹未尽,作者金庸想必也如此。几年后创作出的《笑傲江湖》,基本框架就仿佛从《连诚诀》脱化而来。此时作者的愤激已转化成进一步深刻的批判,岳不群之流没有恶到灭人伦的地步,然而虚伪的表面与丑恶的本质对比更加强烈。夺宝改夺权,人物增多,从三个师兄弟扩展为五派掌门,争斗核心也化为两个----另一处魔教的内部斗争。最虚伪阴险的都是主人公的师父,青梅竹马的师妹误嫁非人,同样被丈夫利刃穿胸。
在传统古典小说的概念中,“天地君亲师”有着无上的尊严,就连梁羽生这样打着“新派”招牌的武侠小说家,写作时也不忘传宗接代的意义,侠士的后人永远是侠土。金庸断然揭露道貌岸然的所谓师长、侠士、名流云云,都可能有极丑恶的一面,仅这一项认识已能表明他作品中的叛逆性,当之无愧为真正的“新派武侠小说家”。
1959年也是金庸的言情创作步人成熟的一年。金庸曾一再强调他写作中最重视感情,感情包括很多种,也有他自己对故事的感情在内;但无疑这主要是指爱情描写而言。1959年以前的爱情描写不大成功,主要是人物没有配备合适,袁承志、郭靖的女朋友都甚为任性自私,杨过对小龙女的感情跳不出敬爱的感觉,陈家洛将国事悬于私事之上就更别提了,香香公主的神艳气息也太浓,缺乏通常人生的回声。从《雪山飞狐》胡一刀夫妇的侠骨柔情开始,言情有了明显的飞跃。首先胡一刀夫人英姿勃勃体贴温柔的可敬形象,是一系列至情至性的美好女性塑造的开始。自从她出现以后,爱情中的当事人对爱人都体现出无上的理解与信任,即便是遭到沉重打击的爱情,也是因为命运的因素,很少是出于误会或猜忌。照我的理解,现实中的爱情不可能这样纯净,然而武侠小说本就是“成年人的童话”,它应该是经过纯净过滤,又添加人缤纷色彩的人生。
关于金庸小说中的爱情描写,已有人特撰文详述,一一解析分明,我也不必对他的精心编织的一张张恋网作仔细的分析,我只是觉得金庸在爱情的创作中不自觉地抓住了最能体现爱情的力度的要点。由于这一要点的充分体现使得爱情不需要详尽的感情场面描写就显得轰轰烈烈。这一要点就是:抓住人物的个性力度来体现爱情的深刻内涵。尤其是抓住女主人公善良正直,往往为情而献身的性格特征。比如《连诚诀》中的凌霜华,她从未正式出场,一切事物从丁典口中叙述而出,却给我留下了终身难以磨灭的印象。从丁典的叙述中我们知道她原来是个爱种菊的清丽脱俗的官家小姐,毫无保留地爱上一贫如洗的丁典,最终也因此被父亲活活闷死在棺材里。令读者震动的有这样几处:一、为了反抗父亲的逼威欺压,她用刀把自己的脸砍得皮翻肉烂,十分可怕;二、为了慰勉被关在狱中的丁典,她在丁典能够看得到的楼台上,每天换一盆菊花,丁典于苦难中见到日日不同的名菊,时常露出微笑。三、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处,狄云打开她的棺材,发现她的手臂一直撑在棺材盖上----至死也没推开棺盖。但她临终时牢记与丁典共同许下的誓愿,谁将他们二人合葬一处,就把寻宝藏的秘诀告诉他。于是凌霜华在呼吸困难中用长长的指甲在棺材盖的里面一一划刻出那道无数人为之颠覆生死的数字秘诀。这样强烈的跨越一切世俗名利生死的个性体现在至死不渝的爱情中,当然有惊心动魄的魅力。又如《飞狐外传》中程灵素,她爱上了义兄胡裴,但是胡裴爱的是袁紫衣,这也难怪胡裴,袁紫衣活泼可爱,又十分漂亮,而程灵素面色腊黄。更何况袁紫衣是胡裴一生中的第一。温柔机敏的程灵素知道心上人永不可能爱上自己,她见情人中毒已深,便用唯一的救治方法----舍命吸去毒血而了结自己。死后又使用七心海棠清理门户,遵守向师父许下毕生不杀一人的誓言,金庸对程灵素的钟爱是无以复加的,说她知道情人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便用情人的血毒死自己,“很凄凉,很伤心,但不愧是毒手药王的弟子,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程灵素的爱情因为她温柔与坚毅的个性体现得十分动人。相比之下,袁紫衣因为本人是个尼姑,不敢违背师命,屈从命运的安排而斩去情缘,这样的爱情观就显得弱得多。
我发现这样一个规律,金庸笔下最成功的爱情故事,往往以死亡来推动高潮。当然死是永远动人的题材,倘若不死,地老天荒许多年后,再强烈的激情也会变谈,也许还会变质,猝死了结了人在漫长时间内的变性可能。金庸笔下的死亡抓住了主人公尤其女主人公们在爱情中不计私利、奋不顾身的高尚品格,她们的死亡体现了爱情的崇高,比起1959年以前的爱情少女来,她们温柔而善良、勇敢而机智,对爱情有至死不渝的执着,往往不惜以身殉情。这种刚柔并济的塑造使武侠小说中的爱情真正体现出“侠骨柔情”的风范。而归根结底这又得力于人物的个性内容,我们总觉得胡夫人很好,程灵素很好,纪晓芙很好,凌霜华很好,阿朱很好,为什么不说她们的爱情故事很好!因为她们的爱情是由于她们个性的牵引才发动的,爱情中最真切的内容,不是所谓的情欲,所谓相爱的真谛或过程,而是丰富生动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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