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对话凤凰网《年代访》文字实录

非虚构不排除情感 是暧昧多元说不清的

凤凰网文化：那随着您的抒写，梁庄我想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中国最有名的村庄了，有人甚至说它已经和费孝通的江村、梁漱溟的邹平、晏阳初的定县，还有陶行知的晓庄，成为中国乡村研究的样本了。但是好像梁庄其实是一个虚构的名字是吧？

梁鸿：对，还是有很大不一样的。当然我很高兴别人这样来说，因为它毕竟也可能具有某种的典型性和普遍性，但是我是觉得就是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的。因为首先它不是一个社会学文本，它不是一个社会学的理论考察，你像费孝通的《乡土中国》、《乡村经济》它都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一个好的一个社会学的文本，那么包括这个晏阳初的这个定县，这个邹平，它们都是一个乡村建设一个非常具体的实践的一个东西。但是你要知道社会学很多考察也是化名的，这个虚构不虚构本身可能还不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社会学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就是这个比如L县、L村，它不会用一个真正的村庄名字，那么最关键的在于我觉得梁庄它是有文学的叙述在里边，它不是一个科学的一种文本，它不是一个学科内的科学的学术的文本，它是一个交叉的文本，它是纯文学的，但是我觉得可能大家这样来说可能有一点就是在于梁庄这样一个现实性的一个描述，可能他更多的在于梁庄一个非虚构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梁庄跟他们之间有一个相通的地方，但是我觉得差异可能也是很大的。

凤凰网文化：谈到了非虚构，这个概念在这两年挺火的。这个概念提出其实比较新颖而且也很贴切，但是也总让人有点弄不清楚，就是这样非虚构的写作作为文学作品来讲，我不知道它跟我们之前一直都有的纪实文学、报告文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它为什么要叫非虚构呢？

梁鸿：非虚构确实一个比较新的一个名词，那它到底跟报告文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这也值得细细考察，我想可能有一个最根本的不同，就从我自己的创作实践来讲，我不能说其他的，我觉得报告文学可能是一个比较大的一个宏观的叙述，它是在告诉别人这个事情是这样子的，在告诉你一个某种确定的道理，或者确定的某个人物的确定的描述，但是非虚构或者说梁庄它可能是个人的，是个人视角的，是我的梁庄我走进去了，我不是在告诉你一个确定无疑的梁庄是这样的一个存在，我只是在试图挖掘、寻找梁庄的存在，是一个不断挖掘的过程，可能我自己都非常迷茫，可能我自己也有很多的怀疑、犹疑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试图把这样一个复杂性呈现出来，甚至它是暧昧的、它是多元的、它不是确定无疑的，这个我认为可能这是一个最大的差异，它不是确定无疑的，它是暧昧的甚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梁庄最终我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想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复杂的存在传达给你，那么通过我的人物、通过我的故事的形象来让你尽可能的细微地体察到，然后你来思考，让你加入来思考，就开放性的，我觉得这是一个最根本的规定。

当然如果从最纯粹的非虚构的这种文学的概念来说的话可能梁庄也不是最（标准的），这两本书也不是一个最标准的非虚构的文学。因为在西方的背景里面可能非虚构它更多的是一种社会学的那种意义的，或者说一个新文学的一个视角，它特别讲究客观特别讲究距离。你像这个张彤禾的《打工女孩》有很多都让我谈这个，所以我也看了一下，像他的这个可能是相对标准一点；当然还有非虚构文学，比如说像那个诺曼·梅勒的《冷血》《刽子手之歌》，这个也可能因为它这个相对距离更遥远一点。但是并不是不包含情感，就刚才我们在讲这种，如果我们从文学角度来考察的话，所有的非虚构文学都一定是有情感结构在里面的，只不过你隐藏到有多深，这是一个衡量的一个不一样，所以非虚构文学并不是没有情感，并不是纯客观，而是一种主观意义的客观。

我经常说这个梁庄它一定是一个主观的客观，它不是真实的，它不是一个纯粹的客观。另外就文学本身而言只要你是叙事怎么可能有客观呢？你先写沙发后写桌子，为什么？你先写这个人后写那个人为什么？一定是有逻辑在里边的。所以叙事本身就是一种虚构嘛，只要你是这个文字本身就有先后次序的，那一定都是有虚构的成分在里面，所以我觉得只能是个相对而言的这样客观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