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对话凤凰网《年代访》文字实录

完成自身精神探索 不再做考察可能写小说

凤凰网文化：两本书写完，一个您原本预想当中的梁庄可能已经相对完整的呈现出来了，对读者对梁庄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不知道这两本书对您个人产生的最大的一个影响是什么？

梁鸿：我觉得最大的影响就是我还是挺高兴的就在于我这样一种从心而做的这样一个事情最后得到认同，同时也获得了传播，也引发了一点点的小的这种反响、争论，我觉得还是非常的开心，这种开心是很真挚的开心。当然也有一个名和利的问题你也很开心，这是肯定的，那么你也得到了承认。我觉得给我最大的影响就在于通过这两本书我觉得完成了我自身的一个精神探索，这是我最大的一种开心，那么以后我觉得不管再做学问、搞研究还是再写作，我觉得我的精神世界一定是不一样的，你在大地方行走过，你看到了你走进了中国跟大地接的最近的生活，最复杂的生活，它对你的世界观、对你的各种精神是影响非常非常大的。今天我还在，我这几天一直我还在思考估量，就是我以后要再做什么，我真的觉得我进步非常大，这个进步包含着我对社会生活的思考，包含对我自身精神的一种梳理，也包含着对我以后的学术的一个梳理。因为可能你也看到一些报道，最近我准备做一个乡土中国的研究，那么对这个话语的一个深层的研究，我觉得之前我是想不到这些东西，因为即使这么多年你在不断的寻找、不断的倾听、不断的思考，最终你形成这样的一个思路，那么至于你能不能做好是另外一个话题，就是说你找到了这样一个，你觉得这是一个大症结、大问题，你有问题意识了你做学问肯定不一样的，那么你的问题来自于你的实践之后的那些淤结、那些澄清，那肯定是我觉得还是可能会做出来不一样的东西。另外我觉得你拥有一种精神复杂性你的写作也是不一样的，因为你的维度不一样，所以我觉得真的是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大的打开。

凤凰网文化：那接下来会不会继续去发掘梁庄、书写梁庄？

梁鸿：可能会告一段落，就是进入梁庄具体的考察可能会告一段落，我下一步可能还会回到学术上，其他创作上。学术上可能我还重点想考察一下就自晚清以来，就现代性以来乡土中国这样一个概念它的内涵是怎么样发生流变，为什么这样流变，为什么到了今天乡土中国变成了前现代的、主流的、落后的、封建的、愚昧的、必须把它割掉才能走向这个现代化的这样的存在，就什么时候他们变成对立了。实际上乡土中国、乡土社会也许是有包容性的，也许是有后生性的，为什么我们把它二元对立起来，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从理论上来考察这样对立的背后我们忽略了什么，今天可能还对我们有启发性，这是一个纯粹理论的考察。我觉得可能以另外一种方式重回梁庄吧。

凤凰网文化：日后有没有一种想法，用两本书背后的素材写一部虚构作品？因为搞文学的人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一个小说梦。

梁鸿：对，可能会有，可能会的。因为有很多故事还都没有写，很多人说特别可惜，你看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好小说，其实我有这种感觉。但是为什么我坚持用这种方法来写呢，是因为我觉得我想找出另外一种方式然后来到达我的一个目的。

但是有那么多还没有写的东西呢，我觉得可能有一天我会写的，并且也有很多想法，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放到我电脑里边，我有特别大的冲动想写出来。我可以举个小例子，我去年11月份回家，然后我的一个远房的表妹的--那个表妹已经是50多岁了--孩子娶了一个就是精神病的一个女性，这个女孩是在河边捡的，我一听就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河边的捡的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她就在河边睡觉，然后村里人就看到，她是个不幸的女孩，问她也不知道是哪的。后来大家就把她领到这一家，领到我表妹家，因为我表妹的两个孩子都是单身汉，然后这个女孩就是她那天到我们家的时候，我们家给她做了四个菜，炖了鸡，然后炖了排骨，就想让她吃好一点，当时她已经怀孕了。那么在吃饭的中间发生了两次暴力事件，她平时是不会说话的，一句话都不说，就一直在自言自语，不知道嘟嘟囔囔说什么，但是她特别讨厌我的那个表妹夫，表妹夫看她就是她把那一盘子鸡都扒到她自己面前，就这样不停地吃不停地吃，然后我那个表妹夫就不愿意，看到她一直吃，你让人家也吃啊，一桌子人嘛，然后就这个女孩就突然就俯身起来拿着那个鸡骨头就砸到我那个表妹--我的表妹也50多岁了--的身上，然后就拿着这个凳子就抡到我的表妹夫身上，然后就是非常清晰的话出来了，就骂我那个表妹夫，非常清晰，然后我那个表侄就快30岁了，表侄就特别羞涩，赶紧抱着她老婆，然后这个女孩就打，把我表妹夫打得后来我兄弟揭开那个衣服一看我的表妹夫身上就是血痕斑斑。但他们为什么还要留她呢？因为想让她生个孩子。所以里面很多故事，那一顿饭我们就经历了两次暴力事件，但是最后怎么化解的呢？最后这个鸡也让她吃了，饺子也让她吃了，她终于吃饱了，中间我那个表妹夫又忍不住看她一眼，又打了一顿，那么最后等她吃完了。然后到最后一次暴力冲突的时候我那个表侄就抱着她的老婆，她老婆是他们全家最胖的，是白白净净长得非常漂亮，然后这个女孩就搂着我这个表侄--我这瘦小的表侄，俩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她唯一的亲密感就是跟我这个表侄是亲密的，她对其他人完全是一个无知的世界。后来我就听她骂人的时候，有时候自言自语，她是受过伤害的，可能跟她之前有家受过伤害然后自己走了不知道到哪去了。并且就是非常有意思就在于我这个表妹夫其实知道电视上在寻找这个女孩，但全村人都沉默，没有一个人来去说这个事情，大家都当作不知道。这里面就包含着非常残酷的东西，但是也包含村庄内部的这样的东西。那么今年春节我回家之后这女孩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我表侄的，因为她来的时候已经怀孕了，算算时间根本不是我表侄的，但是全家就像宝贝一样的，全村人都来看这个孩子，浓眉大眼长得非常漂亮，那女孩想要看她儿子全村都拦着不让她去，因为怕她摔嘛，然后这个女孩就骂骂咧咧在这个房间里边。最后结果怎么办？我的表妹夫就说那她走就走吧，因为她经常跑嘛，原来是我表侄跟着她。我觉得这里面包含中国生活里面很多很多的东西，就是你把它作为一个那种故事来写，可能要远远大于作为一个现象来写可能要更具有传奇性，更具有启发性，所以很多就是我觉得还是就是想写的一些东西。

凤凰网文化：那就让我们无限期地期待这么一本小说《梁庄》。

梁鸿：无限期，无限期。

凤凰网文化：谢谢您。

梁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