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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好的文学,它应该大于政治,突破政治

2012年10月11日 09:16
来源:凤凰网文化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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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命运的轮回跟社会的轮回一样

后来又写了一部叫《生死疲劳》的小说,借助佛教里面的六道轮回,讲一个被枪毙的人死后先后转生为驴、牛、猪、狗、猴子、又回到人的一个循环往复的故事。是用不同动物的眼睛来观察五十年来中国的巨大变化。

这部小说主要塑造了一个另类的人物。上了年纪的人都会知道,中国八十年代之前有人民公社这种经济组织。我们也知道,从五十年代开始的合作化运动一直发展到人民公社化的运动是中国社会的一次巨大变化。历史潮流浩浩荡荡,没有人能够跟这种运动相抗衡。但恰好在我的故乡就有这样一个外号叫蓝脸的农民,他敢于跟整个社会对抗,所有人都加入了人民公社,唯有他没有加入。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上午都会看到这个单干户赶着一只瘸腿的毛驴,拉着一辆木轮车,从我们学校门前走过。木轮车会发出"吱吱扭扭"的刺耳的尖叫。尖叫声会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走了很远以后还在我们耳边缭绕。这个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当时也认为这个老家伙顽固不化。当时批判他的时候就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他逆历史潮流而动,是螳臂挡车。但他就认定一点,那就是我的土地是共产党分给的,而共产党颁布的人民公社章程里面也明确说了,入社是自愿的,退社是自由的,这也是毛主席签署的。所以,任何的威逼利诱他都不动摇。这使当地的官员很恼火,你想啊,全国山河一片红了,只有他一个单干户,在人民公社的广袤土地上,中间却有一条窄窄的单干户土地,这怎么行呢?大家都千方百计地想把这个黑点抹掉,劝他,动员他,威逼他,最后,他的太太、儿子、女儿都跟他分家加入了人民公社,就他一个人顽抗到底。到了文革初期的时候,红卫兵就不讲客气了,对他进行吊打、施刑,终于把他折磨得无法忍受,悬梁自杀了。

这样一个人物在我脑海里面存了很多年,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把他写到小说里面去变成一个人物。但我很长时间也没有认识到他的价值,后来慢慢感觉到在社会生活当中,这种另类是非常有价值的。到了八十年代人民公社解体了,土地又重新分配给农民,我们村子里的人回头想起他,不禁感慨万千。我们折腾了几十年还是又单干了,还是蓝脸这个人是对的。蓝脸如果活着的话,肯定会开心地大笑,说你们又要分地了,你们分了半天,我就不用分了,土地我一直有。

人生命运的这种循环和轮回跟社会变化的轮回一样。《生死疲劳》的故事是从1950年开始的,到了小说的最后,就是这个转述也产生了一个轮回。黑格尔说过,社会是螺旋式上升的,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基本原理也讲,人类社会述不断地循环,并螺旋上升对。而每一个循环,其实都回到了圆点。

我们可以说八十年代的改革看起来又把土地分给了农民,但这一次分配土地和1949年前分配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形式上有雷同之处,但意义肯定不一样。这部小说里我集中思考了一个关于农民和土地的关系问题,这也是中国社会最基本的一个问题。我们共产党二十年代搞新民主主义革命,实际上也是解决一个土地问题,历朝改朝换代也是因为土地问题。我感觉八十年代,每个农民都与土地有着强烈的感情,但随着社会发展进步,现在他们已越来越疏远。年轻人一个个背景离乡到城里去,只有老弱病残还在家里耕种着土地,很多土地甚至荒芜,这样的状态下,农业又面临低落的阶段,这说明我们的农民与土地又需要新的一轮调整。所以在小说里面,蓝脸这个人物也讲过,我们自己才是真正的土地的主人,那么这种思想是不是落伍我也不知道了,反正我在小说里面强烈的反映了这种农业为本的思想。这也是对当今现实社会的忧虑,因为最近这二十年来,中国的城市在疯狂的扩张,从北京到上海,再到每一个县城,以至每一个乡镇,它的面积在疯狂的扩张,到处都修了宽阔的马路,盖起了高楼大厦,土地都被水泥覆盖,而农民反而背离土地。这样,就只能大量的依赖粮食的进口,这样长期发展下去,是岌岌可危的。

2000年的时候,有一家报纸采访时问我,新时期最忧虑的是什么?我说是没有粮食。我说我是经过了60年代饥荒的人,所以深知,在人类社会中最宝贵的不是黄金,也不是钻石,更不是楼房,而是粮食。当你没有粮食吃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没有用的。我还讲到以前一个地主和一个长工的故事,说洪水来了,地主背了一口袋金条,农民背了一口袋窝头,两个人跑到两棵树上以后,地主用金条换窝头,农民不换,结果地主饿死了,农民却坚持下来了。最终,农民把地主的金条也捡走了。

粮食是最宝贵的,很多小说都反复表现了这一主题。我一直觉得,粮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多起来会让你感觉到没地方放,但没有了会像蝗虫一样消失的干干净。上世纪60年代是风调雨顺的。人民公社时期,我们也天天在土地上劳动,但就是不产粮食。所以我担忧,如果有一天没有粮食吃了,我们的社会就乱套了。现在农民可不是60年代的农民,那个时候共产党具有巨大的威信,老百姓相信没有粮食吃是苏联把我们害了--实际上是因为自然灾害把我们害了。现在的农民已没有那么幼稚了,没有粮食吃马上会想到不是苏联害的,是谁害的要寻找理由,这个时候如果没粮食真的是会乱套的。

八十年代的时候,小麦五角钱一斤,我的工资当时是一百多元,现在差不多有一万元,小麦是八到九角一斤。几十年下来,我们的工资已涨了一百倍,其它产品的价格上涨了几百倍,而粮价涨了不到一倍,这说明我们的剪刀差不是在消失,而是在扩大。这些问题不是一个作家考虑的,但可以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出来。当然文学的表现形式不是要直接写粮价的问题,还是要写人物。

[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莫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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