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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也夫:中国知识分子的嘴是怎么被堵上的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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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之所以要这样设定,提供这么多经费给学者,它的微观原因有很多,从宏观上来说,有点阴谋论的意思,是在八十年代末的运动结束以后,让学界跟着一块腐败,给他们一点糖果堵嘴。

 

课题经费:给学者一点糖果堵嘴

郑也夫:从深层来看,课题经费实际是犯法的,它是腐败,国家为什么要给这么多经费?就是让学者跟政府一块腐败,拿了这个钱,知识分子也就没资格腐败了。

有一次,某中低级政府的官员办了个班,让我讲课,课上说到了官僚的腐败问题,有一个年轻的公务员提了个问题,他说,我对官场的腐败的理解以偏概全,是打倒一大片,我给他做了解释,但是他没服气,下课以后,他和另外一个人过来,继续跟我交换意见,他说,他自己就是官场的人,他能占到什么便宜呢?也就能跟着吃顿饭,人家不会向他们行贿,因为他们的职位太低,没有决定权,人家明白贿赂他们是没用的。像他们这样的最低级的公务员,数量不少,不要以为是个官员就能腐败,他们并非一点没沾,吃喝有,别的就没有了,这不是因为他们廉洁,是因为没这个权力、机会。他说,公务员腐败有风险,教授腐败却没有任何风险,差不多是个副教授就可以申请很多课题,这也叫腐败。只是学者去报销,可以包装得很好。

我觉得这个话真是一针见血。现在提反腐败,为什么不反学术界的腐败?为什么不反官员子女的教育特权?还有很多误区都没反。我为什么不申请课题费,你应该换一个问法:你为什么不腐败?因为我有洁癖,就这么简单。

我还没有这样渺小,为挣点小钱,非要腐败不可,靠我的劳动也能挣到我所预期的钱,我有欲望,就多劳动两下,为什么一定要去腐败呢?是民脂民膏。不能说所有,但是大面积的课题腐败是存在的,甚至可以说,差不多所有社会科学的课题都不需要申请这么高额的资金。如果把近几十年来的课题费和课题成果认真验收一下的话,就会看到学术界腐败到了何种程度。

徐书鸣:也就是很多学者的劳动和他们所获得的报酬是不成正比的?

郑也夫:说得不到位。有的研究,不管你做得多高明,不是说不需要钱,但是不需要花很多的钱。而国家之所以要这样设定,提供这么多经费给学者,它的微观原因有很多,从宏观上来说,有点阴谋论的意思,是在八十年代末的运动结束以后,让学界跟着一块腐败,给他们一点糖果堵嘴。

徐书鸣:关于当下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除了课题问题以外,还有一个批评的声音是,对他们的评价,当今社会主要以行政级别和舆论知名度为标杆,尤其是后者,这两年尤其严重,有人曾提出,这几年稍有名气的学者都在被各类媒体过度地消费,没有新的想法了,对此您怎么看?

郑也夫:我不关心评价,我不参加评价,我不被评价,别人也甭评价我。学校系统里,有时候会评个优秀教师之类的,负责的人看我要退休了,就问我,要不要把我也报上去。我说,你没看到我的言论吗?我不接受这个,我不接受体制内的评价和奖励。现在中国没有像样的评价体系,我不在此浪费时间,不接受你们的评价,也不评价你们,独善其身,有那个工夫我干点别的去。

至于其他学者,他们有权利去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只要在他的教学单位里,他是及格、称职的就行,多余的时间,他愿意干什么都可以,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绝大多数的人都谈不上是多么得敬业。

本质上来说,人是有选择自由的,只要本职工作是合格的,别人就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跟他是铁哥们,你可以跟他说,让他还是在某些方面专一地发展更好,要不然会浪费精力,东一下、西一下,不合适。如果不是铁哥们,你管得着吗?他就愿意这样东一下、西一下的。

而且对很多人来说,他们的本职工作可以花很少的时间就糊弄过去,这件事你怎么说呢?你跟他单位说?你管得着别人单位的事吗?人家单位里,很多人可能都是这么鬼混的,没法下嘴,不知道说哪儿合适,说他,你说得着吗?说他单位,你说得着吗?这类事情比比皆是。我不为那些事操心。

“宽进”就必须“严出”

徐书鸣:06年的时候,您曾写过一篇“提高社会学毕业论文质量座谈会的记述”,主张对学生论文实行“严出机制”。

郑也夫:建议每个系每年最起码枪毙一个。

徐书鸣:现在“学历军备竞赛”的体制下,学生也是被裹挟其中。我经常听到这类说法,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生,他们的确无心学术,但环境要求他们必须有个学历,所以他们读研了,老师严格的学术指导反而占用了他们预备去实习、找工作的时间,对于这些人,指导的方式是否可以灵活些?

郑也夫:怎么叫灵活?合适不合适要考虑到他们心理?一个规矩的出台导致了一些人受到了管束,这些人的心理可以决定规则吗?

本来只有水平达标、及格了,学生才能毕业,否则就不能毕业,这就像工厂的产品生产,它有质量检查员,经检查产品合格了,它才能到大市场上去卖,如果不合格,那就是废品、残次品,要重新加工或者淘汰。一个学校为社会提供毕业生,给毕业生提供学历证明,就像一个产品,要是不合格的话,就不能走到家庭和消费者手里,培养的学生也得够格了,才能进就业市场。

不同学校有不同学校的标准,但每个学校都是一个符号,就像某个品牌似的,北大得有北大学生的质量,黑龙江大学要有黑龙江大学学生的质量,要达到别人对你的品牌期待,让他们对你学校的毕业生满意,不能因为学生心理上的不如意,就改变毕业的审核程序,学校没必要理会这些,因为它要出产产品,它的学生就必须达到一定水准才行。

80年代,大学的招生数量非常少,高考的竞争太激烈了,十个人考一个,考上的人基础智力是非常好的,它是竞争的结果,这种情况下,应该不应该在毕业的时候好好检查呢?道理上是应该的,可是因为大学生的基础智力都很高,毕业生达不到标准的人太少了,所以,不知不觉地走成了一个“严进宽出”的大学培养机制,它有实质的合理性,但从形式上说是不对的,学生毕业还是要检查的,水平够就够,不够就不够,只是因为当时进厂的原料太好了,生产的产品大多数都够格,所以这个程序就丢掉了。

现在的形势已经大变,上大学是“宽进”,“宽进”就必须“严出”,不然就乱套了。别的国家从来是“宽进”的,因为教育机构的师资比较富裕,比较容易进,但是毕业审核是非常严的,比如美国,进大学的人数很多,但有50%的人拿不到学历,没毕业的学生也不较这个劲,因为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学校不给学历,他也没有办法。念了一两年,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学生就会到社会上打工、找工作,退学,不会跟学校较劲。大批的学生到学校体验了之后,如果觉得学习很艰深,自己学不动,就不玩了。

只有中国学校,“宽进”还要“宽出”。学生要求宽大的心理是没有道理的,那是诡辩。让他们糊弄过去,学校是在砸自己的牌子。

如何成为社会的革新力量?

徐书鸣:那次会议上,有个问题因为时间关系,您们没能展开讨论,即很多社会科学的学生以“理论替代经验”,对理论过于偏好的问题,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呢?

郑也夫:你的理解有点偏差,有几个同学能学懂真正的理论?我指写论文的时候,不要过于强调理论,过于强调理论的结果就是不能兑现,学生是达不到那么高的理论水准的。所以我指导论文的时候,倡导学生把调查搞扎实了,鼓励他们去发现事实,不要把重心完全放在理论上,做无用功。因为搞调查是一个比较容易成功的,也对社会有一定助益的研究方法。

我倡导调查,并不意味着我轻视理论,我是最热爱理论的,但不是说我热爱理论,就要鼓励学生去做理论,很多人不是这块料,怎么做?举个例子,有人问,理论物理学家厉害还是实验物理学家厉害?那绝对是理论物理学家,实验物理学可从来没有产生过爱因斯坦、波尔这样的人。可是,现在的物理学界,实验物理学家有很多,理论物理学家却很少,绝大多数人要是去学理论物理的话,忙一辈子也一无所获,做实验物理学,在实验室里做很多实验,常常能发现些新的现象,如果是你,你选哪个?能做好的理论,这是件极好的事,只是您做得了吗?您是这块料吗?所以作为老师,就不要忽悠所有同学做理论物理学,世界几十年才能出一个爱因斯坦这样的人,教学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对社会还有意义。因为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很重的,老师说谈理论的论文才是好论文,这样很容易误导学生。

徐书鸣:您有个代号:“超龄愤青”,最近有媒体报道,对您的描写也是“一直在愤怒”,这种批判的态度是怎么影响您的学生的?

郑也夫:每个人做事,还是应该从特定的理想、理念出发,可能在社会的实践中,有些人逐渐走向了外圆内方,然而,假使一个人刚出场,内外都很圆滑,那么,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力量该从哪里来?因为圆滑的生活态度会让个人很适应社会,也就发现不了社会上需要改造的东西,他也就无法成为革新的力量。

当一个人带着个性进入社会的时候,能自然的状态去观望外界,能发现社会中异化的东西,这促使他努力尝试要改造社会,这是个人的出发点。如果一个人的出发点就是适应社会,他只会与社会的黑暗面同流合污。

我不怎么教育学生,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道路,比如A想入党,我教育他,说这对还是不对,有必要吗?这是他自己的政治选择,我怎么做事他看得见,教育有什么用?你的行动如果对他没有产生影响,你的话语就能产生影响吗?

老师在做,学生在看,做是沉重的,要买单的,我拒绝申请课题,我就没钱,我做都做了,还用得着跟学生说:“你也不要申请课题,不要入党”?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中国的学术派系是“近亲繁殖”

徐书鸣:您曾撰文批判过当下中国高校行政化的问题,对此,也有人提出过“教授治校”,民主治校的措施,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郑也夫:我没有兴趣讨论这件事,为什么呢?因为中国的现状已经高度犬儒化了,我也没有忽悠“教授治校”,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教授,如果搞“教授治校”的话,他们一选举,就把我开除了。

徐书鸣:为什么会把您开除?

郑也夫:你得问他们了,有的学校,一半以上的教师都是这个系的祖师爷的学生,它的招聘制度极不合理,从学术能力、道德品质上来说,被录取的老师往往是一无可取,只是在拉帮结派,所以你在这儿工作,如果不跟他们拉帮结派,还唱点不同的声音,他们就会把你开除。

“教授治校”的基础早就不存在了,因为它的前提是有合格的教授,现在的教授大多不够格,它是高校长期行政化导致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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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鹏远]

标签:学术界 高校行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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