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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也夫:中国知识分子的嘴是怎么被堵上的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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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之所以要这样设定,提供这么多经费给学者,它的微观原因有很多,从宏观上来说,有点阴谋论的意思,是在八十年代末的运动结束以后,让学界跟着一块腐败,给他们一点糖果堵嘴。

嘉宾简介:郑也夫,中国著名社会学专家。1950年8月生于北京,男性,汉族,无党派,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著有《走出囚徒困境》《代价论》《信任论》等。郑也夫是中国开放以后最早研究中国知识分子问题的社会学家,近期编著有《吾国教育病理》、《科场现形记》。

研究者的主要职责是揭示系统的运转机制

徐书鸣:有一个流行的观点,学者的职责是分析问题而不是建言献策。在您的新书《吾国教育病理》中,却能看到您对现行教育政策改革的建议,这与上述观点是否相悖?

郑也夫:不完全一样。因为我们面临形形色色的社会问题,比如社会收入、社会分配、税收、交通、污染等,它涉及到多个领域,公共知识分子在谈到这些社会问题的时候,在很多领域里,他都算不上专家,没有专门研究。举个例子,对一个县政府的吏治、官僚制度,一个知识分子知道一般性情况,但远远不够,吏治的运作细节他不清楚,让吏治良化的改革方案他也制定不了,因为地方吏治是一个复杂的博弈过程。

至于我新书所谈的问题,毕竟我是教育圈里的人,我谈的不是县政府的吏治该如何改善,而是我自己所亲身经历的事情。另外,我所做的是在宏观上,将中国的教育制度跟别的国家进行比较,从而说明中国教育中存在的问题,它按照怎样的逻辑运转?为什么这么运转?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借此,也可以为制定方案的人提供一定借鉴。如果说直接制定方案,我也无法胜任,因为我对教育体制的微观博弈过程不清楚,我制定的方案在博弈中很可能会失败,会被别人钻漏洞。

我个人讨论过多种社会问题,教育问题算比较例外的一个,因为我就是这行的人。

徐书鸣:现在很多社科领域的论文,在分析完问题以后,都喜欢列出几条政策性建议。

郑也夫:他们最后做的这部分工作,相关领域的实际操作者应该能做得更好,学者对其中的博弈没有切身的体会,制定出的方案往往是禁不住博弈的。学者能做的事情,是把现有机制的运转说得更清楚,有哪些影响因素,又有哪些发展的可能性,而不是具体的改革方案。

不同学者对自己的定位、选择的方向都不太一样。有些学者要提方案,我也不是一味地反对,但我不允许学生写论文的时候,提各种建议,因为他们对自己所调查的领域涉足尚浅,这虽然不影响他们发现一些问题,但是要提供方案的话,这些积累就远远不够了,他们所提供的方案,基本都是失败的,因为制度的具体运作中,勾当太深。

不止是学者的政策建议,中国政府出台过很多政策,也都是禁不住博弈的。举个例子,把政绩作为官员晋升的标尺,听起来好像不错,执行起来,效果却非常糟糕,它导致很多政绩工程的出现。这些工程经常是劳民伤财的,可是,它的负面影响要在很多年以后才能逐渐显露出来,但是在发现弊端之前,官员已经因为政绩工程的短期效益,得到了提升。

乍听起来,政绩提升像个不错的方案,但它长期运作所导致的恶果,却因为执行的官员已经走了,而无人负责。那么官员该因何提升?因学历,不对;因出身,也不对;因政绩,还是不对。如果学生对一个领域涉足不深,上来就提方案,是提不好的,他不知道,此前被提出的很多方案都禁不住博弈。

研究者能做的,是给政策制定者们提供更多的信息,此前制定了一个政策,政策制定者希望这个政策制定好以后,能使该系统良好地运转,经过调查,却发现该政策出台以后,体制的运转不像政策制定者所期待的那样,因为这是一个博弈过程。研究者的工作就是把偏离的程度和原因说清楚,这有利于决策者重新思考新,制定新的政策方案。

总而言之,研究者的主要职责是揭示系统运转的机制。

“没钱要比有钱好一些”

徐书鸣:看过很多对您的采访,都提到您不愿意申请国家基金,具体原因,一是现在国家课题的水太深,二是申请课题以后,对于研究选题的变化会有很多限制。

但是,沈志华老师有一个观点,现在资源很多,从官方到民间,从国内到国外,既然国家的经费您不愿意接受,那么为什么不选择从民间、国外去获取资源呢?

郑也夫:其实我不愿意申请国家课题的理由,不止两个,还有一个,我认为社会科学的很多研究不需要太多资金。比如哲学研究,需要那么多资金干什么?我不能明白。还有隋唐史一类的研究,申请大笔资金有什么用?除非是要去搞考古,否则,买点图书也用不了多少钱,那些剩余的资金都干嘛用了?

同样搞社会科学研究,国家提供的项目经费的数额大大超过了需要,仔细看一个个课题,需要那么多钱吗?根本不需要,这是地地道道的腐败,这是我不申请的一个重要原因,不只是你所说的水深,那只是一个表面原因,最初的时候,我曾观望过,看是不是要申请课题,后来发现申请要托各种关系,就算了。

沈志华要搞很多档案,要花钱买,这可能需要大笔资金,为此,他可能在系统外解决钱的问题。但多数课题,如果仔细看的话,都是地道的腐败。

至于那些体制外的资源,也需要走程序才能拿到,走程序挺累的,而且那些体制外的资源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再说,可以做需要钱的研究,也可以做不需要钱的研究,那我就做不需要钱的研究。

徐书鸣:但作为学者的同时,您还是老师,也在带学生,他们很缺资源,这时候,项目可能就比较重要了。

郑也夫:我之所以一直坚持不申请国家课题,就是因为我越来越认清了一点:没钱肯定有它不利的一面,但是总体而言、相对来说,没钱要比有钱好一些。有钱的负面影响更大,特别是对学生来说,有钱的不利影响更大。

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世风很坏,钱会腐蚀人,这很好理解。当初是想做课题,做了课题以后,发现还可以拿这么多钱,那就把赶紧把手上的课题做完,然后再做一个,课题申请的目的就异化了,它成了挣钱的手段,本来是钱要伺候课题,后来是课题来伺候钱,这是很难避免的,因为人都有欲望,人性是有弱点的。

现在很多老师带着很多学生做课题,老师拿大头儿,学生也跟着分点钱,从老师这儿开始,就是在对付课题,学生也跟着对付,久而久之,学生就染上了这种极坏的习惯,哪里是认真做课题呢?我带过一个学生,考到了另一所学校,跟着一个老师,我问他近况的时候,他说,日子过得很没劲,钱倒是不少,但天天连读书的时间都没有,净跟人一起做课题、鬼混了。

总体而言,没有钱,认真地做研究,不想钱的事,稍好一些,所以我自己是这么选择的。我的学生跟着我也都这样。有时候,有些学生也会跟别的老师的课题走一走,到地方做个调查,但毕竟是别的老师,自己的老师没钱。

二是学术研究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研究题目的选择最关键,也最微妙,就算选完了题,也不意味着选题的过程就结束了。一个自然发生的过程中,不是说选了一个题,就能一直做到底,完成作品,经常会发生这类情况:选了一个题后,往前蹚几步,付出了一些劳动和时间成本后,就不做了,为什么不做了?可能有种种考虑,比如选题的时候考虑不周全,不适合做、做不动、价值不大或者事情有了变化,甚至会是因为有更好的、价值更大的题目要做,对这个题目,研究者更有兴趣,都会把原来的题目扔掉。

如果说课题研究是自己做主,换也就换了,有什么新鲜的?就像吃水果一样,一种水果不爱吃,可以换别的,不吃橘子了,吃苹果,但是申了课题的话就不成,拿了人家的经费了,也跟相关机构签了合同,它拴着你,让你不能再搞别的东西去。我不受这种约束,始终能按自己的兴趣走。兴趣这个事情,有时候是有缘分的,不是计划的,偶尔撞上了一件事,灵感发生了,对某个议题产生了兴趣,但如果申请了课题,有兴趣也没工夫做,时间让课题占走了,被别的课题拴住了,不了结能成吗?拿这么多钱,让研究者没了自由。

我就是一个游击队员,始终可以自主地选择,自己高兴做的就接着做,不高兴做的就不做了,去玩别的,没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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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鹏远]

标签:学术界 高校行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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