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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逝世二十年:“劳我以生 息我以死”的文学圣徒

2012年11月17日 12:59
来源:延安日报 作者:杨葆铭

坚持走现实主义创作之路

我调到报社编辑部的第二年,从铜川煤矿又调来一个年轻小伙,此人叫王天乐。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知道天乐是路遥的胞弟。他家弟兄5个,路遥的本名叫王卫国,是老大,天乐行四。一天,路遥来找天乐,一进门,看见我和天乐正在闲谝,便问我:咱是不是在谷溪家里见过面?我说见过。这一回,路遥身上的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霸气没有了,展示出的是一个忠厚兄长的风度。他问我和天乐谁大,我说比天乐大几岁。路遥听了之后感叹了一句:“都还年轻着哩。咋以后一个把一个招呼上。”三个人在闲谝中抽了路遥的一盒中华烟。抽烟时我发现,路遥的烟瘾很大,下口又深,而且不会弹烟灰。吸上几口,便用食指将烟灰扑啦掉。三扑啦、两扑啦,竟将两手的食指烧成一种焦黄色。

此后,我们有了频繁的交往,并成为朋友。

当朦胧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意识流、新写实、寻根文学纷纷在各种文学期刊上登台亮相的时候,路遥坚持走他的现实主义创作之路。那时,因为年轻,对新锐和先锋的东西十分着迷,并在私心上感到,在各种文学思潮纷纷涌动,创作手法花样翻新的当代文坛上,路遥所坚持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好像有些过时。在开始谋划创作《平凡的世界》的时候,路遥借走了报社资料室存放的1975--1978年的《陕西日报》合订本,他要从已成为历史的新闻报道里寻找他所需要的东西,这让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一天半后晌,路遥翻完了最后一个合订本,给在旁边帮他整理资料的天乐说:这几天肚子跌下空了,就想美美吃一碗连锅荞面擦尖。天乐在我家吃过这种饭,便转身将建群一叫,四个人溜溜跶跶从市场沟走到我家的坡底下。当时,坡下正在修科技馆,过去上山的路被改了道,路窄、坡陡,常不上山的建群和天乐上到半坡便有些气喘,而人家路遥拿得稳。他背抄着双手,一步三摇,还边走边说:“高山怕得慢汉摇。爬山和写长篇一样,不敢着急。”到了我家,四人坐定,没一阵功夫,一大盆荞面擦尖就端了上来。我能想来路遥想吃的擦尖,是一种用擦子将荞面团擦成短截子的连锅面。这种饭做法简便,不讲刀工。将洋芋、豆角和西红柿切成指拇蛋太小,熬烂;煮擦尖的水一定要放宽,出锅时连面带汤与熬菜往起一烩,临了,用铁勺炝一勺黄芥油,将葱花、辣面和其它调料往进一放,再泼到已出锅的擦尖里。尤其是热油在倒入擦尖盆的一刹那间,所浇溅出的那股清香能唤起人对质朴的乡村生活的一种美好记忆。没想到,这一顿饭吃得路遥喜笑颜开。吃饱喝足给人精神上带来的愉悦让路遥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从二战史到“马岛”争夺战,从文坛掌故到陕北方言,路遥说上个不住气。谝着谝着,不知怎么把话题又转到中越边境反击战之后流行的两首歌上来。路遥说,《十五的月亮》富有深情,但有些甜腻;《望星空》哀婉忧伤,忧伤才是歌曲的灵魂。三说两说,建群竟撺掇得让路遥唱了一段《三套车》。没想到,路遥浑厚低沉的嗓音将这首精典的俄罗斯民歌演绎得如此之好。尤其是唱到“你看那匹可怜的老马”时,音调陡然由高变低,唱出了“伟大的俄罗斯的悲哀”,让人听后,不觉忧伤满怀。

路遥写《平凡的世界》,曾倒过好几个地方,其中有几个章节是在延安宾馆南一楼写的。有一天,我和朋友去看望路遥,走到客房前,只见门虚掩着,进门一看,我的天呀!只见写字台上横七竖八放着十几支圆珠笔,一只大号烟灰缸已满得冒了尖;280个格的稿纸歪歪扭扭摞了有二尺高。路遥正窝在一只大沙发上“梦周公”,口角上流下的涎水将沙发的扶手浸湿了一大片,尤其是过一会才憋出来长短不一的高分贝的鼾声,有铜锤花脸或秦腔的韵味。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十分酸楚。人都说劳力者苦,殊不知劳心者亦苦。爬格子码字这档子营生把人累成这个样子,看来,天底下哪一碗饭都不好吃!

百万言的《平凡的世界》先后刊登在《花城》、《黄河》等大型文学期刊上。1991年,备受关注的“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揭晓,《平凡的世界》获此殊荣。消息传来,家乡父老为之喜庆。他们觉得,陕北地接边荒,厚重少文,自古以来是一个出英雄响马的地方,而能出一个靠写文章“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大作家是一种稀奇。事实上,许多人对文学这个行当十分陌生,他们对路遥所获得的这个文学大奖,除了感到神圣之外,更多的感觉是:这个奖给陕北人长了脸。曾为路遥创作这部百万言长篇小说,在主题的把握和素材的提供上给过很多帮助的冯文德先生是路遥的一个忘年交。他在主政富县时,率先在农村推行联产承包,之后在主管延安意识形态期间,与路遥交往甚密。此次路遥获了大奖,冯觉得应该送一份礼物表示祝贺。思来想去,最后让延安一个搞泥塑的,用阳山上的黄土,为路遥塑造了一只形态憨厚、体格矫健的拓荒牛。礼物有了,唯一短缺的是应该写一句恰当的话来表达送礼者的思想和情意。最后,老冯选定了屈原《离骚》里的两句诗,并让我用毛笔将这两句诗写在泥塑牛的底座上。那一刻,当我握着笔管,在底座上写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字样时,心头一下子受到一种触动:自三闾大夫掩涕太息始,中国寄情于笔墨来抒写家仇国恨、民生多艰、别恨离愁、胸中块垒者何止万千,但真正能听懂这声“太息”、能对从事这种精神劳役的人给予深层理解者少之又少。路遥十分喜欢这尊泥塑,他对一个体制内的行政官员,能用这样的题赠来表达对作家劳动的理解与尊重的知遇之恩心存感激。他将这尊泥塑摆放在案头前,他在警策自己要像牛一样诚实劳动的同时,还喜欢从这头泥塑牛的身上嗅闻一种淡淡的泥腥味。

[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路遥 背影 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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