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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的有与无:在中国战场做着“电影梦”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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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夏,部队在南京逗留两个月,一有空闲,小津就尽情享受难得的午睡。“如果命运就此终结,就听天由命吧。夏草生长,云在天际涌动。”他有时会下这类决心,但又相信自己命不该绝。

“二战”进入尾声,以军人为首的高层扬言万一战败就切腹。小津感到很为难,想着弄些安眠药掺在酒中喝下,醉醺醺地痛快死掉。结果叫嚣要切腹的那些人在战败之后扭头就认输了。小津被关入英军的俘虏营,1946年初最后一批被遣返。

恐怕也出乎他本人意料之外,1939-1949这10年成了他从业以来最低产的时期,一共只有4部作品。而1927-1937年,导演生涯的最初10年,他拍了34部默片、3部有声片。

1939年,他创作过一个剧本《茶泡饭之味》,写一个准备上战场的男人出发前和太太品尝茶泡饭的故事。剧本被卡住了。上面提出疑问:该吃红豆饭的出发前夕却吃茶泡饭,这算什么?不严肃。

1941、1942年,他完成了《户田家兄妹》和《父亲在世时》,分别被《电影旬报》评为当年度十佳影片的第一、第二名。也许是因为明星阵容,前者还打破了小津作品从不卖座的定论。他本人也感到迷惑,“观众好不容易愿意进场看我,是因为什么呢?”1947、1948年,则是《长屋绅士录》和《风中的母鸡》,后者被小津认定为失败作品,而且是于己无益的失败。

世界的尽头就在家门之外

小津始终没有拍摄预想中的战争片。他心无旁骛地开始了最后13部电影的创作,它们无一例外是家庭剧:《晚春》《麦秋》 《彼岸花》 《秋日和》 《秋刀鱼之味》的主题是女儿出嫁,《宗方姐妹》 《茶泡饭之味》 《早春》是说夫妻之情,《东京物语》 《东京暮色》 《早安》 《浮草》《小早川家之秋》描摹家庭状况。

小津同野田高梧共同编剧了这13部作品。他很看重两人体质上的相似性。“如果一个是早睡早起,另一个晚睡晚起,工作不但不能取得平衡,反而更累。”野田和他不论饮食还是作息时间,都配合得非常好。两人即便没有讨论场景的细节和服装,各自脑中的印象也都能一致,“绝不会话不投机。就连台词的词尾是用‘哇’还是‘哟’都能契合”。

在日记中,野田高梧记下了他们的工作方法:

“1962年2月1日,为了准备新片(《秋刀鱼之味》),我们阅读了一些老剧本。2月3日,我们讨论……将与《彼岸花》和《秋日和》同一类型。我们设想一些故事,关于一个鳏夫和他的孩子,一个女人想为他找继室……6月10日,我们重读了《秋日和》作为参考……6月11日,我们重读了《彼岸花》作为参考……”

所以,一部电影是之前的电影的重读。13部电影本身便具有某种“家族相似性”。

小津使用相似的片名:《早春》《晚春》《麦秋》(英译意为初夏)《秋日和》(英译意为晚秋);使用相同演员扮演同类角色。最突出的是笠智众。他在13部电影中反复出现,反复扮演着父亲。以女儿出嫁为主题的电影,虽然由不同的演员扮演女儿,面对的问题几乎都是“是否要结婚并离开家庭”。人物的名字很少变化:父亲通常是叫周吉或者周平,女儿通常叫纪子,弟弟一般叫勇。上了年纪的人物都喜欢欣赏庭院,喜欢谈论天气,喜欢去酒吧或咖啡馆。酒吧不是叫若松就是叫Luna,咖啡馆不是叫弓就是叫葵。最常出现的活动是乘坐火车。(这是小津研究者唐纳德里奇所作归纳中的一小部分)

“我试着通过父母与孩子的成长,描写日本的家族制度如何崩溃。”小津说这是他拍摄《东京物语》的意图。里奇甚至认为,这几乎是小津电影中的惟一主题。小津的电影,“整个世界落脚于一个家庭之中,人物与其说是社会成员,不如说是家庭成员更为恰当。世界的尽头就近在家门之外。”

在早期作品中,小津强调的是受到外部社会状况束缚的人物,有时会出现家庭困境终被克服的情景。而在晚期作品中,小津似乎意识到,更重要的束缚是来自人类自身内部的。出生、求学、恋爱、婚姻、友谊、孤独、死亡是最基本的人类事实;期望和被期望,随之而来的喜悦和悲哀,是他的人生观的最基本的构成。

经常有人劝小津拍些不一样的东西。他说,“我是开豆腐店的。做豆腐的人去做咖喱饭或炸猪排,不可能好吃。”他还说,“最近似乎很多人认为动不动就杀人、刺激性强的才是戏剧,但那种东西不是戏剧,只是意外事故。我在想,可以不要意外事故,只以‘是吗’、‘是这样啦’、‘就是那样啦’的腔调拍出好点的故事吗?”

电影评论家佐藤忠男说,小津“是以尽量安静的说话方式,谈着极为重大的事情”。

后来做过京都火车站站长的中学同学冈山回忆,他总是婉拒冈山帮他弄到的晚间快车头等票,坐到二等车厢去,说是想看车厢顶上电扇的“摇头”。由一个开关控制的电扇,却有各不相同的运动,有的快些有的慢些,好像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性子。运气好的时候,一趟旅程能看到两三次它们完全同步地转动。要是连一次都没有看到,小津就会很失望。

对生活充满兴趣的人才会这样。普通人觉得普通的事物,他们却觉得津津有味:“是这样的啊!”尽管这未必意味着对生活抱一种乐观的态度。

小津的自制力与控制力

小津是很有自制力的。他写在小册子上的笔记,工整秀气,有条有理,记录着到不同地方的生活、准备和拍摄的情况。记录显示:拍摄之前他已清楚知道每个镜头的长度、要用多少胶片,然后加起来影片的长度是多少,要用多少胶片。在他脑子里每个场面都有清晰的模型。

在演员身上,小津的这种自制力就成了控制力。

小津的控制,在时间上以秒为单位,在空间上以厘米为单位。据说他会一边盯着摄影机的视景器,一边指示演员把手脚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动到理想的位置。如果是两个人对谈的场景,一个人上楼去叫人,另一个人等待的时间,一定和上楼去叫一个人实际需要的时间相等。为《小早川家之秋》设计过布景的河原友雄说,小津这是想“用自然的尺寸把这些事物建立起来”。

他的电影中,很少会出现“热演”。剧中的人物,言行经常是静态的、缓慢的,说台词时大多带着微笑。(他常常说,“我不像黑泽明那样有高八度音阶”)他不接受爱自我表现的演员,要求演员严格按照他的设定来表演。

拍《小早川家之秋》时,他发现森繁久弥(以说话快动作快闻名,不知小津为何邀请他出演)的节奏与他的预期不吻合,不禁心烦意乱。刚刚拍完一场戏,就以挖苦的口吻说:“嗯,很好,很好。副导,你把小津组的剧本送一本给森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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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小津安二郎 电影 传接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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