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的有与无:在中国战场做着“电影梦”
1938年夏,部队在南京逗留两个月,一有空闲,小津就尽情享受难得的午睡。“如果命运就此终结,就听天由命吧。夏草生长,云在天际涌动。”他有时会下这类决心,但又相信自己命不该绝。
[摘要]今天是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去世50年、诞辰110周年。他与黑泽明、沟口健二,代表了日本电影的最高艺术成就。他的骨灰安葬于北镰仓的圆觉寺,墓碑上刻着一个汉字:“無”。
原文编者按:今天是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去世50年、诞辰110周年,是的,他就在60岁生日那一天去世。这个终身未婚、却几乎一辈子都在拍家庭题材的导演,与黑泽明、沟口健二,代表了日本电影的最高艺术成就。他的骨灰安葬于北镰仓的圆觉寺,墓碑上刻着一个汉字:“無”。
关于小津安二郎,有一些事实无法视而不见。
其中之一,是他作为日本军人在中国战场的经历。
小津被征召入伍是在1937年9月,他写完《父亲在世时》剧本不久。两年之后服役期满,他又回到日本继续拍片。这两年里经历了些什么,他在日记、书信、文章中有过零散回忆。
小津隶属于野战瓦斯部队。令他困扰的是因为身材高大,需要特大号军服。战地无法更换,他只好一路找裁缝,夏季的军服一直穿到了除夕。
第一次感受到子弹的恐怖是在滁县:“无情地愕然射来……刚开始不自觉地拼命喝酒,借几分酒意行事。到最后就不在乎了。”
他也体验到了战争中冷酷的戏剧性:“砍人时也像演古装片一样。抡刀砍下时,会暂时一动不动。呀!倒下了。戏剧果然很写实。我居然还有心情注意这种事情。”
急行军中,战死者用太阳旗包住脸,直接弃置麦田,部队继续前进。“这样酷热,不出两天就会长蛆。掀开太阳旗时,尸体整个眼窝都是蛆。‘战死山野,成杂草覆盖之尸’,终究不是文字修辞能想象的凄惨。眼球发痒,照照镜子,没有蛆,但眼球就是痒。”
1938年夏,部队在南京逗留两个月,一有空闲,小津就尽情享受难得的午睡。“如果命运就此终结,就听天由命吧。夏草生长,云在天际涌动。”他有时会下这类决心,但又相信自己命不该绝。
他逐渐习惯军队生活,“没有痛苦之事,也无愉快之事”。难受的是,有时候很长时间没法洗澡;不过,更可怕的是无休止的行军,“稍一停步,就站着打瞌睡,身体失去重心,撞到前面人的背包。脑袋沉重。还活着的眼睛里,只有刺眼的油菜花黄。”
“如果中弹身死,就这一身灰尘汗水污垢,没有热水净身就直接火葬。装在骨灰盒里送回东京时,我希望能放在水龙头下畅快地浇一浇。我凝视脚尖,默默走着。”
然而即使在战地,小津也始终惦念着电影。
他发现在战地看电影是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放映过程中,士兵们不断嘲讽、喝倒彩。故事怎么样无所谓,有漂亮女人出场就皆大欢喜。“影片中有许多香烟,那是骗人的。战地有时连火柴都没有。我想,影片中若加入一幕用镜片聚焦阳光照着火药让它起火,再点燃香烟,应该不错。”
一次在前线,“战壕附近有一棵杏树,开着美丽的白花。中国军队开始展开攻击,迫击炮弹咻咻飞来,机关枪嗒嗒嗒响着,中间夹着轰隆的大炮声。在那些声音和风中,白花非常美丽地飘散下来。我看着花,心想,也有这样的战争描述方式啊!”
他构思着,想着只要有命回去就好好拍一部战争片。
“既然来到战场,当然不敢期望生还……但体验战争以后,才有制作真正的战争片的自信。从现实的战争来看,过去那段通过导演的扩音器描绘未知世界的经历,有种不值一提、不痛不痒的感觉。实际参加战争,得到了珍贵的体验。如有生还之时,我想以这体验为基础,制作写实的电影。”
对小津来说,战争经历是难得的体验,应该好好收藏在身体内。正因为体验鲜明生动,所以必须压制它、使它沉淀,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问题是他与军队的“缘分”尚未了结。1943年,他又被召入陆军报道部电影班,去南方拍摄取材于缅甸的《遥远的父母之邦》。此外他还构思过关于“印度独立运动”(实为日本扶植的傀儡政权)的纪录片。可能是因为他的故意怠工,两部片子都没能完成。多数时候小津逗留在新加坡,反倒在那里“看了这辈子最多的外国电影”,据说有一百多部,包括《乱世佳人》和《公民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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