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文化阴影下的女性

被狗仔紧追不放的西耶娜·米勒（Sienna Miller）曾说：“我21岁时，经常梦见自己在午夜漆黑的大街上狂奔，后面有10个男人对我紧追不舍。”图片来源：Exposure Photos.com/JTBB

在流行网站红迪网（Reddit）上，一个名为“偷拍者”的论坛成员上周分享了他的个人经验。什么经验？如何偷拍女性。“要淡定，”他写道，“如果你显得紧张兮兮，就会惹人注意，不要徘徊过久，拍完后就赶紧闪人。你的照片中除了靓女的性感臀部之外，最好还能拍些别的东西，这就减低了你被当做变态的几率。”

他在网上机场女性偷拍照的评论栏中发表了上述感言，论坛成员还在网站上晒了数以千计的偷拍照，里面的女性有的在等火车，有的在打包商品，还有坐电梯的，镜头对准了她们的臀部、胯部或者胸脯。网络上成千上万的女性偷拍照正愈演愈烈，演变成了一种欣欣向荣的亚文化。这股文化抓拍毫无防备的女性，以践踏隐私禁忌为追求，然后四散传播，大肆地鼓吹和评论。

一些红迪网（Reddit）用户对此现象忧心忡忡，想要关闭该网站，因为上面有些照片明显是在校园里拍摄的，这引起了流行女性网站Jezebel.com作家艾琳·瑞恩（Erin Gloria Ryan）对此论坛的关注。偷拍论坛上的照片不属于色情传播，瑞恩说道，“但这些被利用的照片并未获得被拍者的授权许可。”她又补充道，对论坛成员而言，就是因为未经女性同意，这种对女性隐私和代理权的践踏对他们才最有吸引力。

由于剑桥公爵夫人的袒胸照所掀起的轩然大波，有关未经女性同意而对其偷拍并散布偷拍照的争议成了最近一个多礼拜人们关注的焦点。而该丑闻事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张照片明显暴露了拍摄者的所在地。一个醒目的红叉将照片中的一条公路标记出来，该公路与公爵夫妇所居住的城堡相距甚远，远到你几乎辨认不出城堡的地步。这样的拍摄视角使侵犯公爵夫人隐私权的主张显得站不住脚，但人们就是死不改嘴。那家刊登公爵夫人袒胸照的丹麦八卦杂志主编曾暗指公爵夫人应该为“主动朝公路袒胸”而承担些许责任。

这一故事在人们心中激起了诸多疑问，这些偷拍照的市场和受众是如何形成的？诚如他人所言，网上并不缺少自愿暴露并传播的袒胸照，看来人的欲望和羞耻之心是该问题要追溯的根源。人们热衷于饱览所有乳房，而不仅仅是某对乳房，将女性身体视作公共财产，肆意攻击的对象，可以随心所欲地占有、欣赏和嘲笑。

狗仔文化是长达数十年的社会问题，最近却披上了一层与性勾连的邪恶色彩。2008年，一家图片社公布了一张布兰妮·斯皮尔斯（Britney Spears）身穿沾染精血灯笼裤的照片，声称她绝对没有怀孕。艾玛·沃森在18岁生日时意识到“自己一夜之间成了任人竞逐的对象。一个摄影师竟然躺在地上抓拍我的裙底春色。我18岁生日那一晚，他们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这样干了。我第二天醒来，感到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个精光。”在2011年末进行的里维森调查（Leveson inquiry）中，西耶娜·米勒说自己多年来“几乎每天被10到15个男人纠缠不放……受他们轻蔑，任他们羞辱……我21岁时，经常梦见自己孤身一人在午夜漆黑的大街上狂奔，身后有10个男人紧追不舍。”

不要以为这种经历专属于名人，其实我们都浸淫在狗仔文化的氛围中。摄像头无处不在，人们对于即时分享和发布图片的技术也都信手拈来。监视是有不同表现形式的。往好了说，当人们看到弹出的提示邮件，告诉他们脸谱网上有自己的照片链接，可能是最近或以前的照片，现在处于公开、可供评论的状态，许多人心里只会感到些许不安。

但监视也会以更狰狞的面目出现。偷拍网站和其它从因特网上搜罗普通女性照片的网站都属于此类监视。反街头骚扰团体Hollaback London的创始人之一茱莉亚·格雷（Julia Gray）回忆起她的一张照片被这些网站发布时的恐怖经历。那是她在挚友生日聚会上拍的照片，“我们当时都喝醉了，我跌倒在地，我朋友趁机给我照了张相，抓拍到了我意外露出的胸部。”当她在朋友的网上Flickr相册中看到这张照片时，也没怎么大惊小怪，就是一张单纯搞笑的照片而已。但当照片被人擅自盗用后，“和其它裙底走光、坦胸露乳照放在一起，不禁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突然之间，这照片成了诡异的窥淫工具，我为此感到极为苦恼。”

有迹象表明，年轻女性会在男性同伴狗仔队一样的纠缠胁迫之下拍摄具有性暗示的照片。如今青少年成长的环境中充斥着偷拍照和普通女性的半裸照。过去十年间，人们生活中的绯闻八卦和色情杂志屡见不鲜。《Heat》杂志数年来开办名为“窘相毕露”（Circle of Shame）的特写专栏，鼓励年轻女性反观彼此，互相嘲笑彼此的丑陋，同时对自己的外貌谨小慎微。《Nuts》杂志的拍摄镜头则对准了夜总会，让里面的小姐掀衣爆乳。《Zoo》杂志在2005年举办了一场名为“你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有哪种胸器？”的比赛，读者只要提供自己女朋友的胸部照片，就有赢得价值4,000英镑隆胸费的机会。

这就是当今青少年的成长环境，“英国防止虐待儿童协会”（NSPCC）在今年举办了一个小规模但却引人深思的调查研究，通过对伦敦两所学校35位学生的访谈，发现“同龄人间监视和录像的情况非常严重，以致于许多年轻人觉得自己几乎没有真正可以信任的朋友。”

在调查中，一个中学二年级女生说道，每天都会有人对她提出“我能给你胸部拍个照片吗？的要求。如果男孩们搞到这些照片，仿佛立刻获得了一种资本，一个可以羞辱女生的利器。被调查的男学生谈到他们会将照片贴到脸谱网晒照片的专用页面上。

来自新泽西的艾莉森·佩雷拉（Allyson Pereira）是反欺凌运动的拥护者，她有过这方面的亲身经历。在她16岁时，她的初恋前男友以索要她的露胸照作为两人复合的条件。她乖乖地发给了他一张，然后他立刻“把照片发给他空间里的所有联系人，”她说道，“照片越传越广。”直到人人都开始嘲笑并叫她婊子时，她才知道此事。她的母亲起初有过搬家的打算，以前的朋友都说她令人作恶，连老师也拿这事情开玩笑。6个月后，佩雷拉倍感孤单，想要一死了之。她本来想当一名教师，如今放弃了这个梦想，因为“她必须和每位同事解释自己不光彩的过去，你不知道那样的照片何时会再掀波澜。”她感到自己脆弱无力，后来没有选择上大学。她十分肯定那张照片仍在网上的某个角落里，尽管她为自己的反欺凌运动倍感自豪，但仍觉得自己永远无法洗去以往生活的污点。“我不喜欢公共场合，”她说道，“有时外出，还会受到欺凌，还会有人叫她婊子。”

最近几年，一类专门致力于分享女性难堪窘照——偶尔会有男性——的网站大量涌现，被人们称作“复仇色情”网站。一些报复心极强的人会将以前恋人令人难堪的性感照片贴到网上，即使这些照片是当事人自愿拍摄的，但明显仅是为了私人收藏而已。

夏洛特·劳兹（Charlotte Laws）是今年一月份才接触到此类网站的，之前，她二十来岁的女儿凯拉（Kayla）不幸电脑遭黑客入侵。凯拉的邮箱中有一张没和任何人分享的自拍袒胸照，这张照片后来被贴到臭名昭著的复仇色情网站“Is Anyone Up”上去了，这让她几近崩溃。夏洛特是位作家，以前当过私人调查员，她马不停蹄地奔波了11天，想要把照片从网上撤下来。这家已经关门大吉的网站最令人深恶痛绝的地方就是，在发布难堪照片的同时，会随附当事人网上的详细用户信息，这样照片中女性的身份就暴露无遗了。

劳兹想更多地了解那些照片被这家网站曝光的受害人，于是她进行了一项非正规的调查。她电话访问了40名受害人，只有几名男性，大多是女性，刚好与该网站受害群体男女比例相当，其中反映自己账户被黑客入侵的人占总人数的40%，余下的都是报复心极强的前任恋人的受害者。她还访问了3名教师，其中一人因该网站而失去了工作，另一位的工作则朝不保夕。调查中，有的女性担心曝光的照片会对自己争夺孩子抚养权不利，另一位女士的生意则毁于一旦，尽管裸照随附的个人信息并不是她本人的。有个女人在手术之后给医生发了一张自己胸部缠绷带的照片，之后电脑被黑，照片被贴到了网上。所有此类照片上的女性都要面对人们对自己样貌和可取之处展开的辛辣讨论。

劳兹在为此类网站受害人找寻可诉诸法律的途径，由此结识了迈阿密大学法学副教授玛丽·弗兰克斯（Mary Anne Franks）。“偷拍、公爵夫人袒胸照和复仇色情网站的共同之处在于，”弗兰克斯说道，“对于自己过去无缘得见，或者将来没有机会接触的女性，与这些女性发生强迫性行为是他们迷恋崇拜的事情。这其实是欲望和权利的产物。”

弗兰克斯观察到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在此类事件中，女性经常成为人们责备批评的对象。19岁的学生艾丽·萨金特（Ali Sargent）是位激进主义分子，她说自己学校曾发生过几起学生在不知情或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偷拍色情录像的事件，而其他女生顶多表现出轻蔑的态度，根本没有同情心，好像此类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她们身上似的。“‘嗯，她确实愚蠢透顶，’这就是她们貌似公正的嘴脸”萨金特说道。

弗兰克斯对此深有同感。她说道，人们的论调总是：“‘你压根就不应该把这样的照片给那个家伙’，或是‘你不应该在自己的居所晒日光浴’，或是‘作为一个女人，只要有被偷拍的风险，你就不应该随便宽衣解带’。这些想法真让我震惊，人们不对偷拍行为义愤填膺，恼羞成怒，反倒为此类行为罗织借口，转而谴责女性，说她们根本不应该展露自己性感的一面。”
“即使在完全私隐的场合，在婚姻生活中，就像公爵夫人那样无伤大雅的举动，但人们仍然胡搅蛮缠地认为：她还能指望什么？谁让她是名人，胸又大，她为什么不一直把乳房遮得严严实实的。我认为这是对女性随心随遇展露性感所表现出的敌意愤怒情绪。我们并不反对女人们妩媚性感，只要她们逆来顺受，甘当我们窥淫的对象就行。她们的那些照片，我们想看就看，任意下载和删除，管它隐私不隐私呢！但只要女人妄图享有自己隐私的专有权，我们就愤恨不已。‘不行，我们要抹黑你，骂你是娼妓。’”

原文链接：http://select.yeeyan.org/view/274895/3214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