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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异悖论:证伪主义本身可以被证伪吗


来源:自然辩证法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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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证伪主义仍然坚信,只有某些单称陈述可以确证,那么证伪主义被证伪。如果证伪主义仅仅把科学知识的可证伪作为其立足点,而放弃某些科学事实可以被确证,认为任何陈述都只是猜测,那么就不对证伪主义构成威胁。

能嘲笑哲学,这才是真正的哲学思维。——帕斯卡尔

尼斯湖怪的深思

1988年,一群科学家决定对神秘的尼斯湖作一次彻底的搜索,以寻找那个传说已久的尼斯湖怪物。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晚上,我十岁的儿子十分焦急地等在电视机旁,当他听到这场湖底历险一无所获时,仍然十分坚定地跟我讲:爸爸,我相信尼斯湖怪是存在的。当时,我正在苦苦思索科学哲学。我隐约感到了一个科学哲学中被长期忽略的问题。这就是:我们怎样才能确证尼斯湖怪是否存在呢?

今天,在科学哲学中有一条被奉为金科玉律的公理:只有与“个别”有关的单称陈述,才是可以确证的。我们可以证明:这一只乌鸦是黑的,这一只天鹅是白的。但却永远不能证明:一切乌鸦皆黑,一切天鹅皆白。波普尔正因为独具慧眼,发现了科学理论大多都是全称陈述,从而创立了证伪主义科学观。也就是说,科学理论只能证明其错(当它和作为个别事例的观察不符合时),任何一个全称科学命题不可能被最后证实。于是科学永远是假说,是一种企图去预见的但有可能被证伪的冒险,它也必然在试错中进步。上述证伪主义科学观也许过份简化。1只有个别事件可以被确证,而对于普遍性的命题却不能,这在半个世纪以来几乎成为不证自明的公理。正是在这一公理基础上,盖起了当代科学哲学宏伟的大厦。但是尼斯湖怪问题却引起了我的深思,我突然对这个人们熟视无睹的科学哲学出发点发生了怀疑。

尼斯湖怪到底有没有?谁也不敢肯定,但是科学家之所以要进行搜索,是由于某人说曾在尼斯湖上看见过一个象蛇颈龙般的怪物。某人在某时某地看见一个现象E,这是一个个别事件,但在尼斯湖怪例子中,人们长期苦于难以鉴别真假。是的,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大批纯属个别事件,我们是无法对它们进行确证的。但是,“这一只乌鸦是黑的”,这个个别事件又是可以清清楚楚证实的。那么,到底哪一类个别事件是可以确证,哪一类个别事件是不可能确证的呢?也就是说,“有一只黑乌鸦”和“尼斯湖中有一个怪物”这两个陈述到底有什么差别呢?一开始,我只是想,它被哲学家忽略了。科学是建立在那些可以被证实的个别事件上的,搞清楚这一类事件必须满足的条件也许有助于解决今天科学哲学中的很多难题。但是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最后的结果完全出人意料之外。原来“这里有一只黑乌鸦”之所以可以确证,是因为它是一个和普遍性有关的全称命题。无非普遍性被掩盖,人们没有发现罢了。

如果乌鸦也如蛇颈龙一样,是一个神出鬼没幽灵般的飞禽,某人在某地偶然看到一只黑乌鸦和尼斯湖中有蛇怪这两个陈述就完全是等价的,是不能确证的。“这只乌鸦是黑的”可以确证是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去看一看。必须注意,这里隐含着一种普遍性,这就是这一个别事例对满足一定条件的任何观察者都能观察到。只要谁不信这只乌鸦是黑的,我可以把这只关在鸟笼中的乌鸦拿来放在他面前。这里,任何一个观察者,本身就是一种普遍性!

长期以来,哲学家虽然意识到观察者的重要,但在构造理论体系时,都尽量把观察者排除在外,而很少去建立一种包含观察者在内的高层次理论。我发现,只要我们把自己放在观察观察者是怎样观察的位置上,而不仅仅是作为某一现象的观察者,就可以发现一个简单的原理:科学上任何一个确定无疑的个别事件,一定要包含着对观察者的普遍性。虽然“我看到这一只乌鸦是黑的”,就这一只乌鸦而言它是个别的(不是“一切乌鸦”),但是对观察者而言,“它可以被看到为黑”一定要有普遍性。当原则上做不到任何一个满足于一定条件的观察者(如这个观察者不是色盲患者),去看这只乌鸦时能得出它是黑的结论,你就不能确证这个陈述,这时黑乌鸦和尼斯湖怪一样,人们很难区别它是假象、幻觉,还是流言的产物。我认为,我们有了一个看来平凡,但对于哲学家却是触目惊心的结论:“纯个别的观察是不能确证的。”

其实,只有象尼斯湖怪、飞碟、人体超距感觉等等才真正算得上纯个别事件,因为它们是对某些个别观察者(或个别观察)而言的。人们常说的“某时某地发生某一个现象E”并不一定是一个个别事件(单称陈述),然而至今为止,科学哲学教科书上都将它们当作个别事件,因为它没有考虑观察者。只有如下事件才是真正的单称陈述:“对于某一个特殊观察者,在某时某地看到一个现象E”。但是这一类个别事件,它们往往是不能确证的。

“多数”不是证明

有人或许会辩驳说,如果只有一个人在某处看到过一只黑乌鸦,这当然不能算确证,其实只要有相当多的观察者看到就可以证明。这里,“这是一只黑乌鸦”的确认只潜含着多数观察者,并不包含着“一切”观察者为真这样的全称陈述。但是,我们又能说,尼斯湖怪和飞碟没有相当多的人看到过吗?这里“相当多”是一个极为含混的概念,在很多场合,“多数观察者”证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井。2

1988年,美国“异常现象调查委员会”应中国科技日报的邀请访问北京。我前往听了该团成员魔术师兰迪的演讲。兰迪当着几十位听众用“意念力”把一个不锈钢汤匙变弯。他还用一付新扑克牌表演了“传心术”。观众看得目瞪口呆。但兰迪说,这些表演都是假的。不过这是他行业的秘密,天机不可泄露。一位朋友对我说:他坚信兰迪真有这种特异功能,由于受了反对特异功能调查委员会的雇佣,故意这么说。我却十分迷惑。显然,这是一个很多观察者同时看到的现象。然而“兰迪在科学馆用意念力将这个汤匙折弯”是一个已被确证的陈述吗?至今为止,大多数科学家拒绝承认。在尼斯湖怪的例子中,我们可以说,看见尼斯湖怪的人一定远不及看到黑乌鸦的人多,但是,对兰迪具有特异功能的观察,却不能这么说。那么,有关兰迪表演的这一类陈述,和“乌鸦是黑的”这一类陈述究竟有何差别呢?显然用多数观察者作为确证的标准是不行的。

这一类问题对证伪主义从来就是一剂苦药。证伪主义只是批评其他理论体系的矛,而缺少自身防御的盾。它强调任何科学理论都是猜测,而且是一种冒着被否证的勇敢的猜测,因而批判和纠正错误是科学进步的唯一机制;那些似是而非不能证伪的理论根本不配坐在人类理性之宝座上。这一切当然不错,只要一谈理论,证伪主义总是头头是道,无懈可击的,其实,证伪主义的长处只在于进攻伪理论,但却很难对付伪事实。而在科学上,特别是今天,区别哪些个别事件是可确证的,哪些不能确证为“真”,这已构成对科学理性极为严峻的挑战,在美国有80%的公众和70%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相信传心术和意念致动等神奇事件。在中国,也正在掀起历史上少有的用科学名义推广人体特异功能的高潮。无论是“耳朵认字”,“超距透视”甚至于呼风唤雨,腾云驾雾都可以有一批观察者来加以确证。(我相信,看到过特异功能表演的人一定比看到过超导实验的观察者多得多!)一些科学家认为,今天人们所熟知的科学只是常规科学,它已受到挑战。如果这些人体特异功能的新现象是真的,我们必须修改物理学,建构新的理论。有的科学家则拒绝相信这些现象,认为它们是假的,因为如果它们是真的,那些已知的物理定律必定受到威胁,然而根据这些定律设计的飞机为什么不从天上掉下来?

在此,我不想加入有无人体特异功能这场争论,只想用这个例子来分析科学哲学问题。我发现,美国异常现象调查委员会声明的两点基本立场是意味深长的。第一,他们坚决反对一些人用现有的科学理论来鉴别人体特异功能。不能因为这些现象过于不可思议,它们和现在科学理论相冲突、相矛盾,就认为它是假的。第二,某一个观察者A声称观察到某一个特异现象E,只有这个观察可以被任何一个别的观察者重复(当然A可以极为详尽地规定观察到E现象所需的条件)时,它才算是真的。第一个立场是科学哲学家熟知的,它和证伪主义的主张相同,坚持现有的一切科学理论均为猜测,它们可以被新发现的事实反驳。第二个立场是科学家熟悉的;但科学哲学家却重视不够。它用于鉴别哪些事实可以认为已被确证。读者也许已发现,它正好和我提出的原则条件一模一样:某一个事件E被确证必须要使得满足确定条件的一切观察者都观察到它。

1896年伦琴发现了X射线,这一发现当时使人惊奇万分:一位女士居然可以用这种射线看到自己的骨骼,其不可思议的程度和今天人们看到用意念力折弯汤匙没有多少差别。但X射线马上被确证,因为伦琴公布了一组观察到X射线的条件,任何一个正常人只要实现这组条件,都可以观察到它。这里我想强调的是,一旦别人严格实现了这些条件,但不能观察到这个新现象时,那么科学界就对这一新现象存疑。伦琴观察到X射线和我观察到这只乌鸦为黑,这两个陈述之所以完全等价,关键在于它们都隐含着一切观察者这一普遍性。

美国异常现象调查委员会正是根据科学界公认的标准来提出第二条原则的。他们宣称,经他们几年的调查,没有一个声称为异常现象(包括飞碟和传心术)满足他们的第二个条件。魔术师兰迪居然当着听众拿出一张一万七千美元的支票,宣布只要某个人体特异现象的观察者能给出一组条件,使他也能观察到这一现象,他可将这笔钱送给他。他说,这一悬赏已有近二十年了,但至今没有人来取这张支票。在此,我再三声明,我绝不是说,所有人体特异功能现象都是欺骗。我只是认为,科学理论必须建立在已被确证的事实上,而一个事实被确证的必要条件就是要求它可以被满足一定条件的一切观察者观察到。目前如果人体特异功能的所有实验果真都不满足这一条件,这并不证明它为假,但至少它们目前还不是科学的对象。

其实,人体特异功能的捍卫者丝毫没有必要垂头丧气,在科学史上充斥着数不清的不可确证的事件。

在五十年代的某一天,当发生日全食那一刻,一个佛科摆突然偏转了一个角度。这是一个个别观察者观察到的个别事例。至今所有的物理学定律都不能解释它,一些人认为,在日全食的那一刻发生了某种引力屏蔽效应,而今天科学界公认,引力和磁力不一样,是不可能屏蔽的。那么是不是说,这一个事例就构成对物理学的挑战呢?不,因为它只是一个个别观察者看到的事件,不能让一切观察者都看到,所以它不能被确证,除非在以后的任何一次日全食中,人们都能重复观察到它。

上个世纪,一个科学家把石墨放到一个钢铁的模子中,加热到炽热后进行冷却,发现一些石墨变成了金刚石。根据现有的科学理论,这个实验的温度和压力是不可能将石墨转化为金刚石的。后继者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再次重复这个实验。因为这个事件不能被以后所有观察者看到,所以一直到今天,这个事件是否为真,科学界仍不敢确证。

1903年,也就是伦琴发现X射线后的7年,南锡大学教授R.布伦德洛(Rene Blondlot)发现了一种新的射线,它比X射线还要神奇,被称为N射线,但科学界至今不承认有这种射线,因为除了布伦德洛教授本人和他那个实验室以外,任何一个别的观察者根据布伦德洛公布的条件都无法重复这个观察。……只要我们有兴致,可以在科学史上举出数不清的例子,它们都是一些在某时某地由某一个观察者看到的个别事件。其实,和它们相比,那些我们可以确证的事件由于隐含着一切观察者这样的全称陈述,必然是少的可怜,甚至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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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鹏远]

标签:证伪主义 屏蔽效应 常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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