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访]摄影家肖全：相机里存放一个悲情诗意的时代

80年代诗歌唤醒了那头“东方狮子”

凤凰网文化：那个年代他们的状态跟今天相比，你觉得有着怎样的差别？

肖全：当然毫无疑问，我们的生命每个刹那，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刚才我坐在这和我现在坐在这，已经不是一个人。何况27年后我们再见面，北岛说我们都老了，是的，毫无疑问，因为27年确实可以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用不着27年。

在80年代那样一个特殊的时间段当中，整个国家都在一个很混乱的年代，你想想从1949年解放，五几，然后就是反右，马上紧接着就是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一直折腾到70年代末，马上他们就是八几年的事。如果这么来算的话，这个国家确确实实已经折腾不起了。真的这个国家处在，好像一台发动机，或者一台车，已经打着了，就要起飞的感觉。

1984年故宫狮子，肖全摄

我84年离开北京的，有几张照片我觉得印象特别深，在故宫里面我拍的，其中有一张就是一头狮子，石的，它坐着，反正就是各方面都很棒的一头石狮子，外面有一个铁笼子罩着，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好的暗示和比喻。

西方一个人的书关于东方狮子的一种说法，我觉得其实他说的那个时代就是那个时代，不要去惹这头狮子，等这头狮子醒了以后，它就真醒了，我觉得那个年代就是这头狮子醒了那个年代。以前打仗折腾，到那个时候开始变成对知识的渴望，为什么北岛和顾城他们那帮人的诗歌在那个时候会一下把人们点着，因为他们压了很久的，积到这一点，全是干柴，其实他们的诗歌很容易，轻而易举就把整个，我说的至少是年轻人，全部点着。

肉体死亡之后照片就变成了一种真实

凤凰网文化：现在已经很难想象那样的诗歌影响力。

肖全：对。所以在成都新声剧场的那场晚会也好，或者叫诗歌朗诵会也好，如果在这个时代，这不可能再复制了。

凤凰网文化：后来有再见顾城吗？

肖全：没有，从那以后，他寄了一本书给我，就是《黑眼睛》，题了一句“那些花已经远去了”，1987年1月，差不多。当年的活动是86年冬天，应该是年底。

凤凰网文化：现在再看这些已逝的人的照片是什么感受？

肖全：因为就前不久，去年嘛，五台山的梦参老和尚，我的师傅，他就给我开释，讲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就讲照片和人的关系，你比如说现在我们看到顾城的照片，我们就觉得这是顾城，可那是顾城吗？那就是一张纸，纸上有油墨，那根本不是顾城。但他就是真的，他变成真的了。

今天你们做我这个录像，我在里面说话，我现在说话我是真的，几十年以后，我乐观一点，50年以后，我活到100岁的话，如果这个片子保留下来有人再看到，就说肖全在2013年顾城生日那天，也是地藏菩萨的诞辰那天，我们跟他聊天，他现在没了。肖全那天说的话，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所以梦参老和尚讲，当你这个身体消灭了以后，你这些影像或是照片就变成真的了。

顾城三毛都与佛结缘 三毛曾想携《金刚经》去旅行

凤凰网文化：怎么看顾城或者三毛，你拍过的这些人跟佛教的关系？

肖全：我觉得对于顾城也好，三毛也好，他们都是我曾经拍过的人，然后他们都跟佛有缘，比方说三毛也在她的《东方记》里面，在台北她的朋友给我看的她的手稿，我拍了几张，里面讲她本来想带一本书去行路了，想一想没带，可能嫌重，一本什么书？《金刚经》。

比如说今天是顾城的生日，今天是9月24日，这一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不是他选择的，但是他确实是选择了做顾工的儿子，顾城之所以得了一个男身，是在他爸爸和妈妈交合的时候，他喜欢那个女的，就是他的妈妈，所以他得了一个男身，这是我在南怀瑾《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那本书里面看到的，所有的行动都是由于念头的升起。

1990年三毛和肖全于成都

三毛自称真正出名的是旅行不是写作

凤凰网文化：三毛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她喜欢在墓地读书，看到宰杀动物也是不动声色。

肖全：当然，你想她和姐姐陈田心，同样生活在那样的一个生活当中，同样投胎在同一对父母，但是性格完全两回事情，包括后来她在，今天马英九的办公室对面的北岭一中读书，受到老师体罚，她就不干了，如果是她姐姐那帮人就觉得体罚是那么正常的一种事情就忍了，她自己也跟她姐姐说，我活的，意思好像比你要有意思一点，丰富一些。

三毛出生在重庆，两三岁的时候，她姐姐，她妈妈都讲过那段故事，她掉进一个水缸里。然后她抻着小手，打那两只脚，发出声音来，吃饭，一看怎么少了一个人，就把她拎出来了，她没哭，喊了一声，感谢耶稣基督，因为她妈妈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她爸爸是一个在国民党做事的律师，我觉得那样的家庭的教育和其他的也不太一样。

凤凰网文化：她有跟你说过，她流浪的身份会比写书的身份更火？

肖全：原话不是那么说的。因为她当时一直在找一个摄影师能跟她合作出本画册，那是1990年应该是9月22日，21日的样子，因为最后她给我签名是23日，那本《撒哈拉的故事》。我很少找人签名，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让她签了名，她写了小全，而且用成都话的语气说，没啥说的，1990年9月23日蓉城。所以那天拍完以后，她说你能不能加个班，我很想看到这批照片，她说你知道吗？我在台北，我真正出名的不是我的写作，而是我的旅行。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拍摄三毛和杨丽萍达到过大high境界

凤凰网文化：你曾说拍摄三毛和杨丽萍，让你感觉她们是离自然最近的人？

肖全：其实我觉得拍摄的时候不仅仅是我和我的拍摄者在，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主角在参与，那就是上帝。我觉得拍三毛和拍杨丽萍都有过两次，特别特别明显的那种感受，我全身精力集中，我觉得自己完全是空的。尤其是拍三毛，她坐在地上我拿着相机一直拍，我半蹲在地上，那条胡同很窄，有些人推着自行车，但是他们没有厌烦，没有按铃，你们为什么要堵着路，他们都在看，然后三毛就坐在那个地上，她先开始咬指甲，她就在那玩，把凉鞋拖了，我不可能说让三毛你把鞋脱了，不可能的，我从来不让任何人做任何一件事情。所以后来她就很尽情地在那玩。

1990年三毛于成都，肖全摄

1992年杨丽萍于北京，肖全摄

包括杨丽萍，我拍她在长城烽火台上，当时我们三个人，还有一个美籍华人许先生，我印象特别深，我拍摄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特别明显的感觉得到天地之间的那种东西。

凤凰网文化：拍摄其他人没有这种感觉吗？

肖全：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强烈，也有，但是没有那么强烈，包括我后来拍杨丽萍，这不是每次都会有，因为这种high是真正的大high，不是每次都可以有的，也不是我拍三毛其他的场景会有的，就是那么一刹那，突然就觉得。

杨丽萍和肖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