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十年代到今天 春晚不再充当思想解放先锋

导语：2015春晚在一片质疑声中结束了。凤凰网文化独家对话许子东，他表示：春晚是国家意志的最集中体现和中国当代文化的标志性节目，从来都不是一台晚会。既然默认这个政治前提，就应该当成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对比80年代的春晚，现在的政治包装太差了，以牺牲艺术标准和审查作为僵硬的切割。80年代春晚的讽刺节目是走在思想解放的前列的，而今天的春晚不再充当思想解放先锋。

凤凰网文化：先宽泛的谈一下您对羊年春晚的感受？

许子东：我觉得今年春晚没有特别的出人意外的地方，就是比较中规中矩。因为在目前这个意识形态下，不是太明朗，甚至是有点偏向保守的这么一个大环境下，春晚还是继续了过去一贯的风格，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这次如果一定要说春晚有什么特别的话，其实就两个，一个就是形式上搞了一个抢红包，用这个来提高收视率，也是物质刺激。第二个就是宣传一些反腐的节目，当然这个雷声大雨点小。

凤凰网文化：力量不够。

许子东：关键是在于把它作为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当做政治任务完成的时候，忘掉了毛主席讲的政治标准跟艺术标准。那么其实现在看来，他们基本上是只顾着政治标准，就是把艺术标准给忘了。小品跟相声的核心是讽刺。什么叫讽刺呢？比如说我实际上是说你胖，但是我这个话并不是在说你胖，这样的话才叫讽刺。那要是我直接说你胖呢，这个就叫批判，不是叫讽刺。那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那你说是不是中国的老百姓看完了以后，大家以后真的都去腐败了呢？也不会，要真去腐败也不看这个节目了对不对？

你想以前，一些相声讽刺四人帮的时候，后来讽刺官僚主义的那些东西，在节目里也不用说他坏的，你只要演他坏就行了，你不必说他坏。

当然这稍微有点苛求了，有总比没有好，我前面讲了，至少还反映这一年国家政治生活当中的主题。

凤凰网文化：网上很多评论，认为今年拿女性开了太多玩笑？

许子东：这个可能也涉及到一个春晚目前在海外影响力的问题。人一离开了祖国就爱国了，所以在海外的人又特别关注春晚，所以春晚里边的所谓政治正确这个标准也就变得多元化了。

以前的一个政治正确你要歌颂党，歌颂祖国，批判坏事物，教育老百姓，要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这个就可以了。可是现在，既然是一个全球化的一个环境下，就是说很多别的国家，就是我们打个引号的“普世价值”的政治标准进来了，这就是这次大家很敏感的提出来，就是说你拿女性的身材、年龄、长相开玩笑。像在现在西方国家，他们政治正确的这个标准是很敏感的。所以网上有人提出是很好的，这就提出观众的标准多元化了。

凤凰网文化：它不是简单的客厅文化，它是一个国家意志体现。

许子东：首先你要从大背景看，我们春晚是中国当代文化的一个标志性节目，它的功能、作用的确非常大，这个是从正面来讲，是要中国所有的文艺工作者或者是政府、老百姓都得好好遵循这个，它的功能、影响现在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的。

有一个学者觉得那个观点被广泛使用，说国家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意思是说假如说一个美国人，他觉得我是美国人，当然他没有去过美国的很多地方，但是他为什么觉得他是美国人呢？就是因为他在最重要的橄榄球比赛之前就有人唱国歌。这么国歌一唱，他就觉得他是美国人了，这种想象的共同体。那么中国呢？因为中国过去没有国家这个概念，只有天下，所以一想象就是皇上跟天下，近一两百年在欧洲人大家表达下来，我们也建立了国家这个概念。但是我们很不一样，我们把国跟家混合，西方人是家是家，国是国，他要建立一个国的概念，想象共同体是通过比如像广场、纪念碑、博物馆、首都的阅兵等等这些东西实现。我们过去也是这样，我们一想到国家就想到天安门广场。

可是现在大多数人不这样，这方面已经淡化了，靠的是像春晚这样子的节目。而且中国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最大的特点就是把国跟家混合，有意的混合。这话怎么说呢？就是说本来春节晚上，它是一个家庭的活动，叫守岁。最主要的，为什么要大家春运回来见面，就是要全家在一起吃饭，否则的话就是一个遗憾。所以其实是中国文化传统里面的一个家庭的仪式，就是一年到头可以不在，但是这一个时间必须大家在一起，不管花多大代价，也得在一起。然后这个仪式第一是家人在一起，第二是吃东西，现在呢，最近二三十年形成了一个，除了吃东西在一起以外，就得看一个春晚，这个其实是太了不起了。

然后在春晚里边就设定了国家意识，因为我们都知道春晚你得在里面，你得放各种领袖，你要工农兵学商要兼顾，一定要有军队、老百姓。所以它是一个全世界少有的一个国家政府教育跟家庭的文化、伦理结合的形态，从这个角度来讲，所有参与人责任重大，这个是真的。我大年夜的时候，春晚的下午在外面买东西，街上静静的，大家都回家了。我那个时候心中在想，要是晚上没有那个春晚，那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你明白这个意思吗？虽然看完了以后发牢骚，但是你想这种期待，这是当代文化，将来可供历史研究。

但是这个时代，春晚绝对是这个国家文化的特别标准的东西。所以从这个大背景来讲，我就觉的确参与的人都得好好珍惜，有很多人说你们这么认真干什么，不就是一个娱乐节目吗？不就是一个晚会吗？我不同意这个说法，因为它不只是一个晚会。而且现在晚会各个地方台都很多，都办得很精彩，娱乐功能很多台都可以承担，唯独某些功能，比如政府的风向标，只有春晚才能承担。

凤凰网文化：所以只能是中央电视台。

许子东：它平常是新闻联播，春晚就是一个文艺新闻联播，就这么一个意思。

凤凰网文化：怎么看待春晚的审查？

许子东：因为承认它的重要性，你有一些东西就得好好的设计，我的建议是你不能被动的去审查，因为我看到有一些节目质量太差，比如说有一个写着为人民服务，讲警民关系的节目，它质量真的太差劲。像这些很重要的，比方说你就是一早就出预案，就是说你要有哪些方面的主题，你找人安排下去写，不要被动的去审查。我觉得你既然是这么一个家国大典仪式的东西，有一些空白是不应该的。

比方说在我看来，五个小时的节目，一点都没有提到我们过去的儒家、道家，那些中国的文化的一些最基本的要素。我觉得这是一个空缺，这个守岁也是祭祖，这个是从古来讲。从另外方面讲，马列、毛泽东、周恩来，所有这些整个国体的建立，各种各样的传统也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加以提醒跟敬业。从整个春晚的角度来讲，我觉得你既然有这么大的一个政治意义，就得正视它的政治意义，然后有这么多时间来筹备。

还有一个我觉得关于审查制度，我另外一个建议，现在审查制度太多的依靠退休老干部。当然老干部他们的政治觉悟高、嗅觉高，也不太容易犯错误，而且他们也上上下下有点关系。因为社会多元发展，文艺也多元发展，你这个审查标准老是很单一的话，就有点不能与时俱进。其实审查也还是应该找各方面的人，第一你找评论家，找专家、教授，第二你也可以找一些群众，就是老百姓玩一玩。

所以我觉得既然你这么重要，你宣传部也好，文化部也好，就得专门成立小组，你靠一个哈文，靠一个导演是没有用的。这个的确要专门成立一个组，专门请专家，提出各种各样的议案，找人去设计。那么这样才会真的可以继续做得好，这个大前提是要分析春晚这个传统。

凤凰网文化：春晚到底是给谁看的？

许子东：普遍的观点是给领导看的。但领导不是为了自己娱乐，领导看的时候不是为了自己开心，我相信领导看的时候，第一个心态就是，除了最高领导以外，其他负责文艺界的那些领导，肯定是别出事，这个事情别要有什么得罪最高领导。最高的上面肯定是希望这个节目是老百姓喜欢看的，你这个真的要相信，你最高领导他是希望大家反映都很好，这个春晚收视率很高，大家都觉得这个很好，他就会觉得这是他做的，是他管理下做得好。

凤凰网文化：对比80年代春晚刚刚进入家庭，明显的变化是什么？

许子东：现在包装的差了。最明显的，在语言类节目的管理上其实包装的差了，那个时候八十年代的那些节目很有锋芒，老百姓很有同感。原因是那个时候的意识形态的主流是非常开放的，是思想解放，通过毛泽东的两个“凡是”，邓小平主张思想解放，所以我们要走思想化的道路。当然这个解放不是一帆风顺，一会儿要提出精神污染了，一会儿要反自由化了，但是总体的趋势，八十年代是一个思想解放的情况。所以那个时候，每年春晚的一些讽刺节目，可以说它是走在思想解放的前列的。而这种解放，其实它也还是一种宣传。不过它比较呼应老百姓的愿望，就批判官僚主义之类的。

许子东：现任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同时亦担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兼职教授，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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