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东玉三郎:女形与艺道
“说到玉三郎的歌舞伎表演,如果我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美,他能把女性真正的美表现得淋漓尽致。旅日作家、东京大学特任教授靳飞相信自己是在日本看歌舞伎最多的外国人,10多年来大概看过200多场。
《源氏物语》中的藤壶
“这张勘三郎笑得多柔和,把他们之间多年伙伴的亲密感觉全表现出来了。玉三郎排练时发型都是一丝不乱的,这里后面的一绺头发还有点翘起。”靳飞指着照片说,“歌舞伎座里的禁忌和讲究是非常严格的,我当初有次进后台时就被看门老头训了一顿,因为那天我戴了一顶帽子。但是那里对筱山是完全开放的,没有他不能拍的地方。这种相互之间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最后的演出》封面是千秋日最后一天的演出,关闭的大幕即将掩住玉三郎身影的那一刻,影集的主角仍然是坂东玉三郎。2010年4月30日,歌舞伎座的大门口悬挂着“御礼本日千秋乐”的红色条幅,外面已经挤满了排队的观众和举着相机、摄像机的新闻媒体。玉三郎到得有点晚,后台一进门的地方有用做演员签到的木牌,他把红色带圆球的小木条插在写着“玉三郎”名字木牌的圆孔里,然后向着上方的神龛合掌礼拜。
在他的专属化妆间门口,其他演员轮流来行礼请安,像中村狮童这样的演员还被请到化妆间里,坐着和玉三郎聊了一会儿。那晚上演的是《助六由缘江户樱》和五人《京鹿子娘道成寺》,五个人同时演白拍子花子,好像集体舞一样,最后是所有演员的大谢幕。
所有认识坂东玉三郎的人都说他是非常敬业的人,按照筱山纪信的说法,“敬业到接近自虐的程度”。他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白天在排练厅度过,晚上在剧场演出。他从来不去应酬,戏迷邀请他一起吃饭等活动从来不去。他在家里看各种演出录像,自己的戏也是反复揣摩。为了放松肌肉和保持形体,临睡前半小时接受专业医师的按摩。
坂东玉三郎曾经解释自己选择这样与世隔绝的生活的缘由:“让自己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女形演员,日常生活中一定要严格控制自己。如果喜欢和普通人一样天天玩乐,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成为好的女形。因为我们必须在舞台上呈现出自己最理想的形体和表演,关键是保证自己的身体情况。”
“女演员只是用自己的女儿身来演女人,我觉得似乎是件无趣的事情。这和做菜一样,若食物只不过是食材的天然原貌,那就太简单无味。困难的是把原始状态的食材加以改变,再组合成另外一种菜。”他说,“男演员演女性人物是先把天然的自己否定一次,然后重塑一次。就像是在用男人的身体作画,因此需要严格的锻炼,变成有美感的女人的身体。”
在元禄时期,与男主角藤十郎一起奠定女形表演技巧的芳泽菖蒲在《役者论语》里曾经论述过:“女形表演最基本的一点是女性的韵味,要在日常生活中保持少女的感觉,永远怀着年轻美貌的心境,领会女性的心境和姿态,把它运用到舞台上。”也就是说,用男人的目光由表及里地捕捉和体会女性美的特征,再通过选择、夸张的手法加以程式化,创造出女性的理想形象。
著名歌舞伎学者郡司正胜表述过相似的观点,在他看来,女形的艺术魅力在于它拥有一种用女演员的技艺所无法代替的艺术,女形所扮演的女性并不是追求一种女性的真实性,而是一种从男性角度体味到的女性抽象感,追求比现实生活的女性显得更加真实的女性憧憬。他在《歌舞伎入门》一书中也谈到,女形的艺术生命在于“色气”,也就是人物的性感魅力,这一色气感觉是歌舞伎所有行当中的根本美学观念。
今年61岁的玉三郎仍然保持着年轻的面容和瘦削的身材,虽然在日本歌舞伎界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大,平时待人接物却是礼貌而恭敬,脸上挂着温和又有几分妩媚的微笑。虽然已经度过了半个多世纪的舞台生涯,每次临登台之际,他仍然都会紧张得像个新手。演出《牡丹亭》的时候,导演靳飞在开演前都需要守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些闲话,内容基本是跟《牡丹亭》没有关系的,目的是帮助他缓解紧张情绪。
《源氏物语》中的浮舟
“但是玉三郎真有火候,他能在踏上台毯的一瞬间入戏。可能在几秒钟前,我们还在讨论晚饭吃些什么,他一转身,哪怕是近在咫尺的我,也感觉他已化身为杜丽娘了。每到此时,我都会猛觉尴尬,忙不迭地逃离侧台。”靳飞说,“玉三郎与他所饰演过的角色,都有着隔不出几秒、离不开几步的关系。即便是像我这样与他长期一起工作的好友,视那几秒几步亦如鸿沟,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跨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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