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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乃谦:中国最优秀的作家

由方言成就的小说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最打尖之处莫过于语言。不光小说中的人物对话,就连小说的叙述本身也统一于一种精筛细磨过的雁北方言。事实上,由于曹乃谦对雁北方言的沉浸,《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不仅仅是运用了某种独特的方言在写作,更重要的是,它也是一部以方言来感知与思考的小说。汪曾祺曾用“写小说就是写语言”来强调小说语言与内容的不容割裂,也正是在这一前提下,可以说,是雁北方言最终成就了这部小说。

这部小说的语言魅力首先来自于构词结构上的陌生化。那些被食色压抑的雁北人的生活本身就足以令世人瞠目,再透过如此扳着口的语言来“还原”他们的生活,简直可以虏获读者双倍的惊奇。在“温家窑”这个虚拟的世界中,这些人物与表现他们的方言完全融为一体,这种精简过的方言已经成为他们身上难以剥离的一部分,折射出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在《亲家》中,黑旦送女人去庆家住时,虽然也心疼媳妇,内心深处也怀有屈辱,但他的立场却很明确,“人家少要一千块,就顶是把个女儿白给了咱儿。球。去吧去吧。横竖一年才一个月,中国人说话得算话”。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女人,“把那干净衣裳换上,甭叫人家村笑话”。这就是温家窑独特的行为逻辑和价值观念,从中可以看到个体尊严与困窘生活之间的相互妥协,也可以见出“食”与“色”之间沉默而艰难的换位体谅。这无疑是《黑夜》最动人之处。

汪曾祺认为,曹乃谦“小说的形式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朴素,一般意义上的单纯,简直就是简单,像北方过年夜会上卖的泥人一样简单”,汪曾祺更看重的是那“似乎草草率率画出的眉眼间”的“天真的意趣”。同样,虽然通篇看来,《黑夜》的语言多多少少给人删繁就简的感觉,但具体到各个短篇之中,这种简省的方言却有效地扩大了小说的表现空间。无论是小说的叙述语言还是人物对话,照句讲都一句是一句的,按词看也是个顶个得挡事,罕有虚费;且字句言词都聚焦于人物的言谈举止,往往指实打虚,尽力将人物复杂胶着的心理状态与温家窑风景内面的烈焰包裹于村民们举手抬足的具体细节。在《锅扣大爷》中,甚至用锅扣大爷临死前的一句话“把我埋进三寡妇的坟”,洞开了他在温家窑的另一重生活,很得林斤澜所谓“无话则长、有话则短”的妙处,为读者开放了想象空间。但无庸讳言,由于小说的长处是呈现而不是反省,是沉重的叹息而不是深入的追问,它为读者开放的想象空间就不能不处处为作者全然匍匐于温家窑这块贫瘠土地的姿势所局限,而温家窑生活的苦烈在更多的时候也终成风景,许多原本可以深挖的东西也令人遗憾地隐而不张。

最后,很可能并非作者有意为之但却客观达到的一点是:这种简涩朴拙的方言本身还具有极佳的象征意味。雁北方言中所谓的“简直简”、“日每日”似的骨鲠,所谓的“泪蛋蛋”、“灰了”似的土味,所谓“穷球的”、“狗日的”似的脏口,民歌以及单音节词的大量使用,一方面,固然使得小说的文质互益、相得益彰;但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这种种语言特色是如此突出、令人难以轻视,以至于它们自己也获得了某种独立于内容之外的象征意义——从语言层面直接构成了一组想象中的“中国人形象”:“他们”木讷寡言、贫穷蒙昧、满身尘土味,艰卓的生活压弯了他们的脊背,同时也赋予他们硬朗的线条和执拗的生命力量——这种“中国人形象”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寻根文学之间有着不自觉的隐秘联系,但似乎更暗合了西方人对“中国人”的普遍想象。借此一隅观之,《黑夜》深得诺贝尔奖评委马悦然的赞誉,原也在情理之中。

这部小说的语言、人物、主题相互契合、浑然天成,仿佛确证了那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老话;其骨力全赖独特的雁北方言成就。相比之下,曹乃谦改用现代汉语写就的本书“后记”就显得糙多了,完全失去了遒劲的力量,前后的语言“简直简”判若两人。而比照曹乃谦的另一本小说集《最后的村庄》,这种精简过的方言赋予《黑夜》的魅力就更为显在。《最后的村庄》中反映雁北乡下人情、人性的小说,启蒙者的优越感不再遮遮掩掩,叙述者的情感带入也更为明显,小说给人的感觉却是拖沓与平淡。即使是取材与《黑夜》非常接近的小说《豆豆》、《荞麦》,也因或多或少地离开了那种筛磨过的雁北方言的叙述与思考方式而减损了小说的冲击力。当年,汪曾祺说曹乃谦照这种方式“最多写两年”,“以后得换换别样的题材,别样的写法”;现在看来,曹乃谦的新路走得并不宽展,让人挂念的仍然是这“两年”之内的语言和这“两年”之内的作品。

[责任编辑:于一爽] 标签:曹乃谦 黑夜 林斤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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