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乃谦:中国最优秀的作家
风格与惯性
晓南
我们这一代搞小说评论的知道曹乃谦,恐怕都是因为马悦然的那一句话。读罢曹乃谦,脑海里便牵出一连串作家的名字。曹乃谦的小说语言很特别,如果说赵树理是将方言“化”为小说语言,那么曹乃谦是直接把方言照“搬”进小说语言里了。这种瓮声瓮气的生活语言落到书面上,就变成了一种特殊的声音,使小说的肌理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现当代文学史中,以方言入小说的企图此消彼长,似乎从未终止。从韩邦庆用吴侬软语写《海上花列传》,到废名用黄梅方言、唐人诗境写《桥》,再到林斤澜以温州方言写《矮凳桥风情》,方言的运用令一些作家在众多风景中脱颖而出,另辟无限风光。方言是一出怪招,也是一出险招,倘若用得太厉害,就难免因理解的障碍而失去大多数读者,敢于那么坚决的作家毕竟不多。曹乃谦也算是做得比较彻底的一位。“隔上个一月两月的,年轻些的光棍们就要朋各着打一顿平花。充充足足讲讲究究滋滋味味地吃个大肚圆”;“人们尽说狗子,可狗子就是闹不机明撞上啥鬼和发上啥灰了”;“老柱柱家这两年简直简红火翻了”;“东房的土炕上日每日黑夜不安生”……
这样的方言是即使赵树理、李锐也不敢用,即使能用也用不到如此彻底的。况且,小说家们写村里的生活,顶多不过是让人物模仿模仿农民的口吻,而曹乃谦的小说里,连叙述语言都是和农民一模一样的村言俚语,从语法到用词,乃至于思维方式,全方位地“土化”了。曹乃谦就这样豁喇喇将它直接倒到纸面上,不经文人的墨水浸泡酝酿便吐出,散发出浓烈厚重的泥土味。那是雨点打在干渴土地上散发出的土腥味,它热烈地说出了渴望,朴素地直奔主题,油泼辣子一般三下两下就点着了火。这样的语言是有冲击力的,当人们被当代小说那些泛滥满纸的大白话弄得审美疲劳之后,看到这样独特而简捷的语言时,确实眼前一亮。曹乃谦是有风格的,人们凭语言一眼就能认出他。
然而,当这些小说叠加在一起时,曹乃谦的语言便显得过于朴素了。他的语言像木刻,全是粗线条地白描与勾勒。这固然可作为小说语言的技法之一,但若篇篇处处如此,既单调又缺乏节奏变化,不免让人怀疑作家若非笔力不足就是在偷懒了。
她又圪挤住眼,又流出两行泪蛋蛋,又是那只涩巴巴的大手给她抹去了泪。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快起开快起开。你也甭哭,哭也没用。一村人尽得黄病死了,我也得上了,我也要死了。他说。
你死我也死。她说。
你快起开快起开。你快走哇,到河套去寻你爹。要不,会带害你的。他说。
几行字就交代过去了,像一个不够敬业的人讲故事,总让人觉得不够咂摸。读着读着不免让人怀念贾平凹的丰腴袅娜,莫言的恣肆铺张。在某种程度上,语言的简化在省略对生活精细入微的描绘的同时,也省略了对生活精细入微的观察。曹乃谦小说中的描绘和观察与农民无异——光棍看见了女娃的渴,荒年时见到油糕的馋,都依循着直勾勾的本能。或许这样的语言也是对那种的生活的一种适应。那里的生活本来就如此简单,照实了写,语言也便简单了起来。倘或不是这样,能用这种语言写现代都市生活吗?
至少这种语言还能应付得了温家窑的生活,我们姑且不去求全责备。比起语言来,手法的单一才是曹乃谦真正面临的问题。汪曾祺先生在二十年前就向他提出过:照这样写下去,顶多写两年。一个人不能老是照一种模式写。汪老真是一语中的。从《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到最近的作品集《最后的村庄》可以见出,二十年来曹乃谦始终是按照一种固定的模式在写作,如同他所喜欢的陕北山西一带流传的民歌小调一样,表现手法均一。“哥哥在山上嗖喽嗖喽割莜麦,妹妹在山下圪嘣圪嘣挑苦菜”,这种民歌手法几乎概括了曹乃谦创作的一切:他的小说常常是以意象如莜麦或苦菜等作为一种人或命运的象征,由这意象起兴,设置一种对仗式的结构,哥哥与妹妹因贫困而生的食与性的不能满足的故事就通过“割莜麦”、“挑苦菜”等农事铺演,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封闭的村庄,无非是“山上”与“山下”这么大的范围。在描写时,他最擅长“嗖喽嗖喽”与“圪嘣圪嘣”这样简练、利落的白描手法。
于是,两本集子看下来,当初看一两篇时所有的那种印象深刻的“惊艳感”和悲凉感反而渐渐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乏味。原来他所有的故事都是一个故事,所有的人物都是一个人,所有的母题也只是一个而已。这些母题虽全是人类最简单的欲望不能满足的悲剧,却没有像万花筒一样呈现出形形色色的角度和花样,那些故事只是一味地重复重复再重复,呈现出一种执拗的单向度,使小说整体陷入闷局之中。痛苦是有层次的,但在曹乃谦的笔下,它们呈现出单一化的倾向,而且,它们被过于内在化了。导致人物悲剧的根源似乎仅仅是贫穷,但贫穷之外的文化之根却不在作者的追问之列,这使得曹乃谦的小说难以深入地层深处,因而缺乏一定的深刻性。小说中的众多人物,也由于故事过多的相似性、作者笔法笔力的单一、性格内涵的一致,而呈现出某种同一性。他们的区别仅在于痛苦的程度不同而已,痛苦的内容、成色几乎一样。当这些人物叠加起来,反而让人想不起形象鲜明的“这一个”,似乎都成了“这一类”。
曹乃谦确实是一个有风格有个性的作家。不过,几十年来总使一套拳脚,作者或许是得心应手,轻车熟路了;读者却失去了新鲜感。风格固然难得,但也要提防惯性。从总体上看,评论界不给予这样一位特异气质的作家足够的关注固然不当,但若像马悦然先生评价那么具有压倒性,恐怕会让人看轻诺贝尔奖的分量了。
相关新闻:
- 社会
- 娱乐
- 生活
- 探索
湖北一男子持刀拒捕捅伤多人被击毙
04/21 07:02
04/21 07:02
04/21 07:02
04/21 06:49
04/21 11:28
频道推荐
商讯
48小时点击排行
-
64620
1林志玲求墨宝 陈凯歌挥毫写“一枝红杏 -
42654
2曝柴静关系已调离央视新闻中心 旧同事 -
37237
3人体艺术:从被禁止到被围观 -
28599
4老战友谈王朔:在新兵连曾以“神侃”天 -
21714
5李泽厚5月将在华东师范开设“桑德尔式 -
19652
6作家李翊云推新作 曾称莫言某作品“像 -
15979
7独特而温暖的画作 -
8591
8刘益谦举证功甫帖为真 称上博专家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