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新对北岛的一个回应:隐藏或保密了什么
对于诗的翻译是无止境的,也是十分个人化的。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一千个译者也就会有一千个策兰。读者自会分辨出不同译本的优劣,如果有条件,他们还会对照英译和德文原诗进行比较和辨析(企鹅版的策兰诗选,就是一个英德文对照版本)。一个译者如果明智的话,那就是什么都不说,让读者来评判。
但既然北岛说了这么多,而且上升到那么一个高度来下结论,我想还是有必要作出回应。这里我将把话题集中在翻译这个范围,虽然我不会只是就事论事地谈论翻译。这里所谈论的问题必然会向一个更为纵深的诗学和精神的地带延伸,也肯定会涉及到一些更为根本的区别和分歧。此外还要说一句,做出这样的回应,并不意味着一种全盘的拒斥。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人们不会视而不见。
首先,每个人都有权利谈论和翻译诗歌,但看了北岛的译作后,我多少有些难以置信。我不得不说,在多人的译本之后,北岛的译本似乎并没有“正确”和“高明”到哪里去。在很多方面,在很多关键性的地方,他都“套用”了别人的翻译,即他文中所说的“王芮译本”及钱译本。当然,“套用”一词用在这里有点刺眼,用北岛自己在一篇谈论里尔克的文章中的话来说,他的翻译是在参照冯至、陈敬容和绿原等人的译本后,“扬长避短”而“攒”成的(多么让人“难懂”的一个词!)。套用、参照或“攒”用了别人的翻译,而又转过来以权威的姿态对别人进行评说乃至抹杀,这可以说是翻译史上的一个创举。我不知北岛是从哪里得到这种勇气和特权的(与此相关,在介绍策兰和里尔克的长文中,他都大量引用了传记研究资料,但又一概不注明出处,好象这都是他北岛自己的成果,这同样使人难以置信)。比如对钱春绮先生,对他的翻译可以讨论,但他的不完美是一种开创者的不完美,其价值在某种意义上要远远甚于后来者的“正确”。何况他译的荷尔德林,至今看来仍难以企及。我们总不至于要利用前辈来“衬托”自己吧。至于在谈论钱译《数数扁桃》时这样说“由于翻译难度而毁掉中文则是一种犯罪”,这更是一种煽情了。这对北岛很不合适。
当然,问题并不仅仅如此,问题还在于对策兰的翻译、理解和阐释本身。我就先从“语感”和“节奏感”谈起,因为这是北岛否定别人译本的主要理由,他在谈论这个问题时也总是给人一种“独占秘诀”之感。我们来看《死亡赋格》:策兰的这首诗比较特别,即不“断句”(在原文和英译中都是如此),这给阅读和翻译都带来了难度。在我的印象中,有几种中译本都是在诗行中加上了标点符号或人为地把它隔开,但这并不合适。因为一旦这样做就改变了原诗的语感和节奏。也正是要尽力传达这种语感和节奏感,不破坏原诗中那种音乐般的冲击力,我没有照顾人们的阅读习惯,而是采用了这种不断句的译法。
北岛也套用了这种不断句的译法(包括对“死亡赋格”这个诗题的译法)。当然,没有我们的译本做参照他也可能这样做。但怎样解释他对“我们喝呀我们喝”的套用呢?如照原文直译,应译为“我们喝我们喝”,正是根据我对全诗“语感”的把握,我在中间加了一个语气词“呀”(而且只能是“呀”而不是“呵”这样的语气词)。策兰本人的朗诵我无从听到,但我可以体会到他在这首诗中所贯注的悲怆之情,他第一次到西德参加“四七”社的活动时很可能就是这样朗诵的,而对这种激情的声音,那些冷峻、理性的德国人很不习惯,有位著名作家甚至不耐烦地说策兰的朗诵听起来就像是在犹太教堂里布道(后来他为此公开道歉)。因此,加上“呀”这个语气词就不是“过度阐释”,相反,它在某种程度上恰到好处地传达了原诗的语感(同样,在后面的“他写到当黄昏降临到德国你的金色头发呀玛格丽特”等句子中,我也加上了原文中没有的这个语气词)。
纵然如此,我不敢说我就把握了策兰的语感和节奏。因为我是从英文中转译的,如果我们不懂德文,那就最好谨慎一些。而北岛呢,如按他自己的夫子自道,听策兰《死亡赋格》的朗诵录音带时,他只听懂了一个德文词“德国”,而且他对策兰的语感和节奏都无感应力,“声调急促而克制,有时干巴巴的,有时刺耳”,北岛是这样来描述他的“听后感”的。策兰的语感和节奏果真是这个样子吗?既然如此,凭什么来谈论这个问题呢?
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北岛以权威的口吻讲话:“王芮译本前三句比钱译本好,但紧接着就乱了方寸。‘我们在空中掘一个墓那里不拥挤’,显然是步钱译本的后尘:‘我们在空中掘一座坟墓睡在那里不拥挤’”。说实话,钱译《德国诗选》(上海译文版)我倒是早就有,但那里好象并没有策兰,如果说步谁的“后尘”的话,也只是步汉伯格的后尘:“thereoneliesunconfined”。也只有这样译,才能传达出一种反讽的语感,一种悲怆与控诉交加的语感。我想那些多少了解集中营里犹太人是怎样“生活”的人都会领会到这个“不拥挤”的反讽意味,偏偏北岛就不能,因为他把它译成了“躺着挺宽敞”!当然不能说这完全不对,但这还是原诗的“语感”吗?这类问题在他的译文中并不少见,例如“他叫道更甜蜜地和死亡玩吧”(依照于英译本和德文原诗都应这样译),北岛却译为“他高叫你们把死亡奏得美妙些”,我想这并不是小问题。这不仅不合原诗的语感,这里面许多重要的东西都被变了。这里我想知道的是,如果说“玩”被理解成了“(演)奏”还情有可原,为什么“甜蜜”(在英译本和德文原诗中都是这个词!)竟被译成了“美妙”?就为了“不步”别人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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