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我的主人公全部牺牲在自己的忠诚里

我能背诵《林海雪原》 我能在芒果树下读诗

凤凰网文化：但是从看您日记时候的情绪可能挺复杂的，很多人其实写了就写了，他不看的，那样我觉得，或者说你是一个愿意回忆这些吗？

麦家：我是一直生活在文字当中的，以前然在乡下没有书看，但是也是经常在找书看，我记得我12岁那年很偶然的得到了一本小说，是那个《林海雪原》，你可能不知道，那一次人家一本就是我们亲戚家他是在引火的，烧饭就是那个时候都用木柴烧饭，木柴点不来，你要用张纸去引一下，就是我在他们的灶间就看到了一本，这么一本残缺的《林海雪原》，我回去我就看了一两个学期，每天都翻来覆去的看，最后我有很多小说我都能背出来，大量大量背出来。

凤凰网文化：所以如果总结说几个重要的节点，那1986年算是一个。

麦家：那个当然很重要的一个点。

凤凰网文化：但是当时比如说有被认可吗或者说接下来怎么写，然后怎么协调和部队这方面的关系什么的这些。

麦家：1986年那个小说写出来以后，后来也是运气好，就碰到了，因为你在那写小说单位马上就知道了，你自己有时候也会写的东西请一些相好的一些同事看一下。

凤凰网文化：就不会特别的鬼鬼祟祟的是吗？

麦家：那不鬼鬼祟祟，我记得我在那个部有很多年时间我住在一个芒果树下，我每天在芒果树下被诗，看小说，读小说，这成了当时我们单位一个景观，这人生确实有一些很奇妙的东西，如果说没有那一个笔会，我可能后来跟真正的文学界接轨的路可能更迟一点，我就80年代文学特别热，很多地方都在办文学笔会，当时我们就南京军区决定办一个文学笔会，我们单位是个大单位，虽然当时他不知道我们单位有没有哪个作家，但他觉得我们这个非常大的单位，我们那有一、两千干部，他就这么大的单位他就给你个名额，就是分给我们一个名额，但到了我们单位，参加文学笔会至少要会写诗写小说，我们单位没人写，没人愿意去，后来他们就想起来有一个整天在芒果树下背诗的那个人，他可能愿意去，最后就是把这个机会给我了，我就这样参加了第一个文学笔会，那是1986年12月份在上海，我就带来那个《私人笔记》的那一本小说去，那个时候《私人笔记》已经写出来了，写出来在参加那个笔会之前我都不知道怎么投稿，也不知道投给谁，因为文学圈一个熟人也没有，就是在那个笔会上我就碰到了一些作家，也碰到一些编辑，其中有一个编辑就是当时北京的昆仑杂志有一个编辑，小说编辑叫海波，他写的当时很有名的一个小说家，他看了我的小说，就喜欢上了，他就把我的小说就带到北京，后来就发表了，过了一年到1988年1月份才发表，他带着我小说是1986年12月份，过了一年终于发表，这种发表对我的鼓励是很大，后来也因为那篇小说，包括后来另外还有一篇小说，我就考上了解放军艺术学院。

凤凰网文化：这个东西当时不能假设说当时没去又如何了。

麦家：对，没法假设，如果没去的话我可能也就是永远还在写日记，在写那些永远不能见天日的文字。

凤凰网文化：没事，起码先满足您自己想过当职业作家吗，或者觉得当时事实上你的工资来源肯定不是这个了，它对你意味着什么？

麦家：其实我现在应该是个职业作家，我现在身份是杭州市的文联的一个专业作家，那是2008年开始的，在2008年之前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业余作家，开始在部队，后来1997年我就从部队转业了，转业还是因为文学，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那个部队领导特别赏识我，就喊我当宣传处处长，当处长我简直受不了，因为每天要去开会、上班，最后我熬了大概一年半。

凤凰网文化：那现在您可能中宣部的了，也不一定没可能对吧？

麦家：那条路我首先有一种本能的不适应，我最后就选择逃避了，部队反正有一个特殊性，就是每年都有一批转移干部，我第一年申请没有，第二年继续申请，第三到1997年那一年领导也换了，新来的领导觉得他要用自己的人，因为我那个岗位也算是比较重要的岗位，最后他就同意我转业，我就转业，转业其实有很多选择，我当时就选择的是成都电视台电视剧部有个编辑，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出了两本书，在转移军人当中能够有我这样所谓的有文学著作的人还是比较少，最后就帮我安排到电视剧部去当一个编剧了。

凤凰网文化：然后您刚刚说到这种职业作家和业余作家，因为有一种是的确写作没有办法满足自己所以才有别的职业，但另外一种认为就是觉得永远是在这种骑在中间，可能对写作来讲伤害很大，您自己有没有这种感觉？还是说你是一个很可以很熟练的跨越的人？

麦家：其实有些东西确实是没法去总结，你回头去看我现在觉得还是当一个业余作者的感觉更好，我在当业余作者的时候我做梦都想当专业作家，后来我一有机会，杭州市文联愿意调我去当我专业作家，我不是毅然的离开了成都，但是当了专业作家以后有当专业作家一方面的好处就是你自由了，特别自由，衣食无忧，写作成了你单位的一个公职了，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其实你压力更大了，它成了你一个职业，以前它是你的一个爱好，你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这种情况下相对来说你写东西状态会比较轻松，也比较自然，可能还能写出相对来说能写出好的东西出来，压力过大确实有时候能力会有一些变形，动作会变形，我慢慢的也在调整。尤其是这些年等于虚名在外，我时候真的写东西写的特别谨慎，就怕自己写出来东西被人骂，这种担忧也会影响自己的一种比较轻松自然的写作。

我对家人很“粗暴” 我当文人很优雅

凤凰网文化：您的压力最大是哪几年您觉得，而且比如说和后来小孩出生有关吗这种压力，我不知道当时不可以足以负担这个家庭，另外真的那么害怕，或者觉得那种负面的评论对您重要吗，哪怕那些负面评论来自于外行？

麦家：我基本上没什么负面评论，说实在话，这并不是说我人缘好，文章写的好，就是说我没攻击性，人是这样的，你一般不去攻击别人，别人也不会攻击你，因为我从来就是养成了一种比较自卑的性格。

凤凰网文化：哪怕跟别人观点不一样我也不跟你论战。

麦家：观点不一样我觉得我也是心里明白，这个是一种性格本身，就是说你没有攻击性，这是一种性格的原因，还有一种原因我觉得从五四以后中国文坛一直就是有一种就是所谓的文人相亲，互相吵吵闹闹，我觉得这种风气就持续不断，我个人觉得一方面它体现了好像大家的一种自由，一种活力，但我觉得弊还是大于利的。

凤凰网文化：所有人都想出书。

麦家：我自己觉得就是说文人他各有各人的一种嗜好，这是很正常，各有各人的产长短，这也是很正常的，你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是一样的观点，我觉得这本身不现实，我觉得当作为一个文人要优雅一点，优雅就是要学会包容别人。

比方像我父亲是个农民，他可能有情绪，情绪上来了他可以直接骂，我觉得我就不能骂别人，因为我某种意义上说你是个文化人，你是个有知识的人，我如果有事直接骂你，那以后别人肯定会小瞧我，你这个书白读了，但我父亲可以直接骂你。

凤凰网文化：那你怎么发泄？

麦家：有些发泄并不是骂人就能发泄的，骂人你可能反积怨会更深更多。

凤凰网文化：这问可能太私人，那你觉得麦家老师你是一个压抑的人吗？

麦家：其实也不压抑，你比方说比方我在亲人面前我是很随便的，所以在我身边的人，或者做我的亲人是很累的，很难受的，因为我在外面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把自己，尽量的不去伤害别人，尽量的保持一种平和心态，但是毕竟你刚才说，你肯定有情绪肯定要找个出口，最后就找到亲人那出口，在亲人面前我确实是，有时候是比较粗暴的。

凤凰网文化：你像一个看重朋友的人，虽然你说了你孤僻什么。

麦家：我很看重朋友，我朋友不多，但是我的朋友应该说是一个是一个的。

凤凰网文化：刚才要说到，然后一直这么写下来，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有点火了，大概是哪一部作品，哪年？

但是真正给我带来所谓虚名的那肯定是2006年我的《暗算》电视剧，根据我小说就是我改编的那个《暗算》电视剧播出以后，那确实成为了一个，那你们媒体都知道我了，媒体都来采访我了。

凤凰网文化：这个也不是好事对吧，更在乎哪一种，一种是出去吃饭一提这个是麦家。然后连服务员都认识，另外一种是所有期刊的主编在文学价值上对您的认可，当然这也很难说孰轻孰重，您个人愿意把自己往哪方面归？

麦家：你在没成名的，作家为什么写作？都是想成名。

凤凰网文化：我也这么想，没有虚荣心的人。

麦家：他怎么去写作呢。

凤凰网文化：对，我写完我自己像您说的敝帚自珍就行，我何必还发个博客，还怎么样，但是没有，我觉得让多点人读这个是。

麦家：其实不光是作家，每一个人都是有，人都是有虚荣心的，都希望被别人关注，为什么微博那么火，我觉得这很正常，那尤其你当你选择写作，你目的肯定是想让自己写的文字有更多的读者，所以你在没发表的时候你特别希望发表，发表了以后可能特别希望你的小说被更重要的刊物发表，因为越重要的刊物肯定会会有更多的读者，那你还希望得奖，因为得奖会更多的人让人家来关注你，人家没名的时候肯定希望成名。

凤凰网文化：那也是转瞬即逝，就是比如说高兴一下，但是还能怎么高兴呢这块？

麦家：但是话又说回来，成了名以后他确实他是对你写作会是一个伤害，因为最简单的就是说我自己和比方我十年前相比，现在我大量的时间被别人消费，写作它总得来说还是一件孤独的事情，你不能整天和。

凤凰网文化：他还是八面玲珑什么。

麦家：就是说你这个时间不能被剪碎，你要有大量大量的时间就处在一种城市状态，然后写作又是很具体的事情，你是一个字敲出来的，它不是诗歌你躺在床上一个灵感。

凤凰网文化：很多人无论说是这个人40岁的时候，50岁的时候或者什么时候，你最好的作品是什么，作家永远都爱说，还没写出来，所以您觉得如果它是您一生要做的事业，也不知道未来还会再写出什么，可能再有什么高度也不好说，当然是真的可能。

麦家：每一个作家他最后还在写都是因为还是有野心，他想写出更好的作品，如果他有一天认为自己好的作品已经写出来了，他就不会写，因为写作你无法想象它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它不但耗神，所谓脑筋累，它还是个体力活，我为了保证写作，真的过的一种生理一般简单的生活，中饭我肯定不敢吃饱，早上我也早早的起来，我要把自己身体锻炼好，情绪调整好我才能做这样的事，然后下去还去锻炼身体，因为如果说你没有这种锻炼，你很可能第二天在电脑面前坐十个小时是很累的，你坐不下来，你凭什么去做这样的事情，你肯定是心理有一种信心，或者是有一种期待，有一天你觉得好的东西已经写出来了，我现在写的东西就是为了可能给朋友交一个差，或者挣一个几十万的稿费，这种东西不可能支撑你去写作的。

谍战戏核心是忠诚与国家主流价值观合拍

凤凰网文化：您觉得这种谍战戏那么火，您觉得全民爱看这种题材，当然他一定有他的心理，这种现状正常吗？

麦家：很不正常。时代是过往是另外一个，你既然是搞谍战的，这里面的人物谍战是一个在刀尖上行走，那真是提着性命干革命，他如果对自己的组织没有忠诚，对自己的国家是极度忠诚的，这个是比较占了一个核心，也是它的价值，这个价值肯定是和国家的主流价值是合拍的，所以谍战剧可以风靡，你讲的不好听一点，你这谍战剧你塑造一个混战，那你这个谍战剧不下去的。

凤凰网文化：对，像《窃听风云》最后它发现真相了都不能让他发现真相。

麦家：是，谍战这个是没办法的，一方面是你本身就是中城市的这个职业的第一要素，你干这一行上刀山下火海，吃喝嫖赌你都是这个组织，或者说你这个职业赋予你，你一旦接受了这个职业，你就要为它去全身心的付出，包括你的生命，这个是跟这个职业的一个特点，你嫁给了他够没有自己，这是个约法三章的，不光是你中国有这样的约法，你西方有这样的约法，如果你作为一个间谍你都是三心两意那不是乱套了。

凤凰网文化：当然也不能问您是不是不忠诚，就是认为它依然是重要的宝贵的东西。

麦家：忠诚当然是人的一种品质，但是这种人的品质它又不怎么，一个人的选择他是双方的，我就是说人与人之间要互相，这种忠诚肯定是互相的，人与组织之间的一种忠诚也是互相的，我其实一直想曾经想写一个剧，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写下去，就像一个个人对组织的忠诚，但组织也给个人的不忠诚，其实这个在所谓的地下党里面，这样非常普遍，因为尤其我们这个地下工作确实是渊源流长，同时它也经历了各种时期，有的是这个组织，比方你的上线死掉了，因为他是单线联系，上线死掉了确认你身份的那个人不在了，那怎么来证明你的身份，另外他这种领域里边本身就是个叛徒，渗透的一个领域，他被一个人的忠诚度要求特别高，所以在这个领域里面确实有些人是非常凄惨的，我们不管是从历史上也好，有很多这样的英雄，包括吴石（音）也好，包括朱峰（音）也好，他们都面临着曾经被组织怀疑过，甚至被组织抛弃。

凤凰网文化：就是遗忘了。

麦家：遗忘了，这样事情太多，我觉得这个是这个世界里面我特别感兴趣的一个主题。

间谍是高度神经质行业我真正想写的还无法去写

凤凰网文化：而且这些人的家庭也很有意思可能，就是他们的亲人，对他们的亲人来讲他们就是知道的也是不真实的。

麦家：其实有些事情当时是不知道的，只不过是事后才知道，那我因为这些年写这种戏的原因，确实这方面很多亲人，居然向我诉苦就是他的父亲曾经怎么，然后主张怎么，不承认这段历史，一直申述，一直又无果，一方面我非常体谅他们，一方面我也体谅就是这种历史，因为他这个另外他就是一个高度神经质的领域，他宁愿怀疑错人。

凤凰网文化：错杀一千。

麦家：对你错了，但也不愿意来冒一个险，因为他有一些小小的事情可能会导致这个组织的崩溃，因为这个职业确实非常残酷。

凤凰网文化：所以您说为什么这个题材后来没写下去，就是个人没有背叛，但是组织背叛了。

麦家：就这也不能说背叛了，就组织对你的忠诚没有给予相应回报，这个话题可能是比较敏感，当时经过了各方专家甚至是官方的一些认证以后，这个项目最后就拿下来了。

凤凰网文化：稍微聊一下，刚才聊的您说的所谓天才也罢，自闭也罢，可能某种程度上有您自己的影子在里面，怎么设置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或者说您看重女性角色吗，至少在这种大的历史写作里面？

麦家：那女性肯定是半边天，你要写小说怎么能丢掉女性。

凤凰网文化：这么说是为了不想让女主角太伤心吗？

麦家：不是，那当然这女性在文学世界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是比男性更重要，因为小说总得来说它是一个反映很心理感情的，在艺术品种当中它最近参与反映心理感情，那么心理感情主要的扮演者或者说主要的道具肯定是女性，女性在文学世界当中是一个，甚至比男人更重要，那作为在所谓的谍战世界里面，女间谍是一个非常大的符号，其实这里面有一个数据的，70%的间谍国际上的都是女性，因为女性她有一些优势，因为这个是男权世界，你要打入这个男权世界，女性本身有着性别的优势，女性的忍耐力她绝对是超过男人，女性她生活当中就是总得来说，你比方说抽烟、喝酒。她不是一种女性的符号，最简单你喝酒，这很容易让一个间谍就毁灭，酒后误事，那女性在这些事情上她就所谓的毛病比较少，就人性格特征也好，包括身体本能也好，就她毛病比较少，就她比较适合当间谍。

我所有小说都是悲剧我对此非常遗憾

凤凰网文化：最后一个问题然后咱们就结束，因为您也有事，写过不是悲剧的东西吗，或者说您把这些东西理解成悲剧吗，还只是一种情节的必然？

麦家：这个很遗憾，我真不管是写的这种谍战也好，还是写非谍战的作品，我的作品全都是悲剧。

凤凰网文化：您怎么理解悲剧，因为有很多说法，包括大家熟知鲁迅的比如说说法说美好的事物打碎，或者还有很多，您个人怎么理解？

麦家：悲剧就是没善终，我就这个确实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