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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对话凤凰网《年代访》文字实录

2012年10月23日 15:14
来源:凤凰网文化

全世界的文学中只有中国文学忽略大自然

凤凰网文化:从您最初的几部小说都是关注藏区、关注藏文化,然后到现在这两年出的书,都变成了散文、随笔,而且从题目来讲就可以看出来,叫《草木的理想国》,好像是关注城市里面植物的这种题材,是在寻找一种新的风格,还是您觉得?

阿来:这是一个调剂,我自己主要的写作方向没有变,但是将来不一定,也有可能写城市,即便是写藏族,有大量的藏族变成了城市,在城市里头生活,我自己也有很多,20来年在大城市生活,通常会变,写那种文章要有一个调剂,我们经常都是干的很沉重的事情,出来带的书还是西藏的历史,而且不是一般的历史,都是那种很真实的史料,当年亲历的人写的东西,平常都是一般研究人员在看的东西,你会觉得很沉重。这个时候你觉得有个调剂,调剂是什么?中国现在人跟人都比较沉重,只有跳出这个,还有一个比较好的,我觉得可以关注一下人跟自然的关系,因为我们中国人现在虽然说环保,虽然说生态,但是我们对自然却是不尊重的,因为我们心里没有这个意识,但可能我自己是在大自然比较强大、人口比较少的地方长大,所以从小对自然没有那么隔膜,所以后来就比较关注动植物,我觉得我好像能跟他们沟通,很欣赏他们,所以我觉得现在也可以把它写出来,也有一点经验,现在不是都讲环境、讲生态嘛,我想这种东西是帮大家建立这种关系,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自己一个调剂,因为我们写作的这一路,说实话,不管是情感上还是思想上带来的东西,都是比较沉重的,或者你刚才用的一个词比较悲壮的,所以有些时候自我也需要一个调剂,我们又不是领导,一要调剂就去唱卡拉OK,所以我们还是看看草木写写草木,换一些轻松的闲适的一些东西,我想对心理健康有好处。

凤凰网文化:是不是意味着其实这种类型的文章才是您自己最喜欢的,小说反而是因为强烈想要表达一种东西,有那么一点不得已?

阿来:没有不得已,因为这个是自己选择的,因为我觉得写作就是我们的命运,就像我刚才说的有宗教感、有宿命感,大概上天生我下来,就让我干这么一件事情,或者是我干这件事情是我所能干的事情当中能干得最好的,因为别的事情我也干过,不是说没干过。

凤凰网文化:在这种稍微有点沉重的作品和这种调剂的轻松之作这两者之间,反差很大,但有没有一种您流露在其中一以贯之想表达的某种东西呢?

阿来:当然也有,因为我们小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或者包括今天的中国也是,我们谈政治、谈文化,或者是一般我们小小的生活圈子,我们大部分时候是在谈人跟人,或者几乎只是在谈人跟人,但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不管用宗教的眼光看,还是用科学的眼光看,不只是人跟人的关系,确实有人跟世界的关系,而这个世界是由人的社会跟更强大的自然界组成的,但是我们文学当中,确实始终缺少这方面的表达。比如说在美国文学当中,大家都知道《瓦尔登湖》、梭罗,其实梭罗那个时候美国就兴起了一个叫做自然主义流派,自然主义文学流派,梭罗只是他们其中(一个),还不是最好的,因为我们介绍很少,因为这些人后来还成为美国的社会活动家,比如美国最早的国家公园的建立是这些人,促使国家建立的,其中有一个作家后来成为美国最早的,相当于林业部吧,他们叫林业局局长,这是梭罗他们同时代的,彼此间都是好朋友,自己建一个农场,因为梭罗是住在湖边上,不依靠工业环境提供的条件,他是一种体验,靠自然能不能生活,但是另外还有别的跟他同时代的人,自己建一个农场,在这个农场里头观察各种植物的生长,杨树哪一天发芽、哪一天开花,桑椹是哪一天结果的,每天记日记,然后把它整理出来,整理成一本书。

凤凰网文化:我是不是还可以这样理解,就是您关注藏区、藏文化的那些小说,其实是在描绘一个可能最接近人类原始状态这样的一种文明社会,写草木的这些随笔,其实也是在写现在城市当中的那样一个最接近原始状态、最接近自然的一个角落,是不是在这样一个线上,两者也是有相连贯的思路?

阿来:你把它联系起来当然是可以的。

凤凰网文化:但我不知道您是不是这么构想的?

阿来:没有,对我来讲就是这样的,你得让自己的世界更丰富,因为忽略大自然是中国文学当中出现的个例,因为全世界的文学都不是这样,他们都会有大量的书写大自然的这种作家,甚而至于我们中国人,我们是原野,走到野外看见很多,我们到了城市、到了家庭的庭院很单调。我最近前几天才英国回来,英国就有那个园艺传统,喜欢大自然,它是野外很单调,没几种植物,它那种气候条件,但每一家人的花园都很丰富,因为每一家人都在尽量让自己,比如说现代化它比我们现代化,但是他们尽量在做一种靠近自然,不是栽了一盆花那么简单,里头有大量的别的只是跟文化习惯参与。

凤凰网文化:您说的这种中国文学对自然的忽略是指新文学吗?因为古代文学当中,还有比如像山水田园诗之类的?

阿来:当然,尤其是我们现在的当代文学,自然消失了。

凤凰网文化:是不是跟它的起源有关?因为现代文学的起源,其实就是来自于社会改良。

阿来:但是今天的文学把社会改良这个说不通,今天文学有什么社会改良呢,没有社会改良,在写作当中没有,你说如果他从五四来没有自然,你不能只继承了缺陷,长处不去继承,长处你也没继承,它是社会改良,但是我们现在的流行小说,哪有半点社会改良的企图跟影子?没有。

凤凰网文化:可能对于读者来讲,如果看阿来没有西藏,可能觉得少点什么。您曾经也说过,您对于西藏心中有一个富矿,然后您说自己有一个独特的开掘方法,我不知道您所说的这种独特的开掘方法是什么?

阿来:就是因为写西藏现在也是一个很流行的东西,大家都有常见的路子,写它的趣闻轶事、奇风异俗,这么奇怪的东西,也带着猎奇的那种东西,如果实际没有,我们再编造一堆,但是我觉得我的方法其实就是老实的方法,现在这个时代不老实,大家都不太愿意采用老实的方法。

凤凰网文化:老实的方法是什么?

阿来:老实的方法就是刚才我们说,很深入的地方史研究、田野考察,然后用严谨的人类学的民族志的这些方法来观察,而不是我们想象出来一个卖点,说这个有意思,这个可以改成电视剧,这个可以改成一个耸人听闻的畅销小说就完了,不是。

 

(对话人:徐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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