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直接为角色改台词属于“跳大神”

网友评论()2014.03.14 第48期 作者：汪海林

导语：近日，宋丹丹在接受采访时强调，故事不是编剧坐在屋子里就可以一个人讲好的。这段言论在网络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凤凰网文化独家约稿知名编剧汪海林，他表示：此类纠纷其实是个机制问题，编剧心中的故事肯定不是演员心中的故事，也不是导演心中的故事。中国是要求编剧完成老板心中的故事，各部门都不屑于完成编剧心中的故事。另，这场著名连环口水战中所涉及到的著作权法问题，也没有得到根本关注。

有人说，如果你的剧本好，人家演员会去改吗？我说：如果你的表演好，还需要改剧本吗？

这么抬杠就没意思了。

只靠梗概或大纲就能拍的影视作品，好像只有日本的爱情动作片可以做到。

建楼要不要有图纸，涮锅子要不要有羊肉，泡妞要不要有妞，拍戏要不要有剧本，这些事儿有探讨的必要吗？

宋丹丹老师的同事，人艺老演员朱琳有一次回忆她演《雷雨》的经历，她演鲁侍萍，周恩来和邓颖超来看戏，第二天邓颖超打电话找她，周恩来问她为何有一句关键台词没说。朱琳问哪一句，周恩来说，周萍打了鲁大海一个耳光后，鲁侍萍过去说：你是萍……凭什么打我儿子？这句台词很重要，是双关语，戏剧性很强，一定要说的。朱琳说，因为每次演到这里观众都会笑。周恩来提出，你是否能通过自己的表演让观众不笑。后来朱琳反复琢磨，想出了办法，观众再也不笑了。朱琳是这么做的，说第一个“萍”字以后，多停顿一会儿，然后再说后面的台词。这个著名的掌故很多人都知道，它说明什么？把毛病推给编剧是很容易的，因为遵照剧本表演，现场效果并不好啊，当然可以怪编剧怪剧本。但是，朱琳后来的改进，依旧是按照剧本在演，效果却完全不同。这就是演员的工作，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自己身上，好演员和一般演员的差距也就在这儿。

中国男足为什么挨骂，因为怨天尤人，分组不好，裁判不好，场地不好，就是不说自己不好，耽误他们的其实只有两条，一条是他们的左腿，另一条是他们的右腿。

在花园里过夜的不一定都是夜莺，编剧里当然有好中差，不是说编剧的剧本不可以改，一个剧本在成为好剧本之前，都是吸收了各方意见经历了反复修改的。我们有些演员，本身是有阅读障碍的。也不能怪他们背不下来词儿，因为读下来都已经难为他们了。但对剧本有意见，演员应该告诉编剧，说服编剧去改。

我和陈道明老师合作，有一次他在现场，想改几句词儿，打电话给我，我驱车几十公里，在现场商量了对白，用圆珠笔写在打印纸上，给导演看过后，陈道明老师去一间小屋背词，注意，是编剧写，演员依然要背词，而不是现场乱来。编剧是拿了稿费的，不能便宜了编剧。

讲讲好莱坞，施瓦辛格想改一句台词，在《魔鬼终结者》里，就是那句著名的“I'llbeback”，他想改成“Iwillbeback”，懂点英语的都知道，这两句字面意思完全一样，前面只是一个简写，但是导演卡梅隆坚决不许他改，最终他没有改成。

剧本好他们就会照着演吗？那，他们为什么不照着莎士比亚的剧本演？我国还有个上市公司大老板说莎士比亚算什么？有时，恰恰是因为剧本太好了，他们配不上这个好，他们拍不出来演不出来，只能按照自己的层次去呈现出自己的原形。李樯的剧本《孔雀》在市场上漂了好几年，公认的好剧本，为什么没人拍？某导演说：因为剧本太好了太完整了，所以我没拍。由此，我一直觉得顾长卫导演是个勇敢的人。

看了看宋方金的剧本，我觉得挺好的，干嘛不照着拍？其实是个机制问题，编剧心中的故事肯定不是演员心中的故事，也不是导演心中的故事。美剧／韩剧就是拍编剧心中的故事。咱这儿，是要求编剧完成老板心中的故事，或导演心中的故事，或演员心中的故事，各部门都不屑于完成编剧心中的故事。所有纠纷，就源于这。

意大利剧作家皮兰德娄有部剧叫《六个寻找剧作家的剧中人》，描写角色出现在舞台上，对于自己在剧中的命运安排不满，其实是剧作家把他们写丢了，他们找到剧作家，要求按照他们本来的命运写下去。皮兰德娄由此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部剧通过“父亲”的口表达出： 剧中角色比演员更真实，因为对角色而言，幻相和实相是一体的。我们可以理解为演员改戏是角色的要求，而并非演员的要求，但是，角色需要通过剧作家来实现。剧作家是角色和演员的灵媒，不找剧作家，演员直接变成角色，那就是跳大神。

香菱学诗，上手就写了一句“良宵何用烧银烛”，烧银烛其实无伤大雅，并不能根本影响良宵，烧汽油那就属于自焚了。我还是怀念90年代的创作氛围，编剧导演和演员一起坐排，香港剧组叫“全世界开大会”，全组各部门一起读剧本，现场解决创作和制作的问题。拍摄时，演员没有助理，剧本的每一个字都会被拍下来，哪怕是个不知名的小编剧写的。那样的日子看来是一去不复返了。

当然，我对宋丹丹老师没有意见，我喜爱她演的很多角色，她的确是天才的演员，她是不是天才的编剧，也许将来可以是，但是目前没有看出任何迹象；再顺便说一下，宋方金年龄小但他不是小编剧，他是大编剧，我说的不是将来，而是现在，他已经是了。

最后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此次风波中，其实大家忽略的一个问题是法律，著作权法明确规定，保持作品完整权和修改权。附授权条款，授权导演和演员进行二度创作，但有限定：不涉及结构和情节调整，不涉及人物定位的调整。严格讲，没取得作者授权的修改都是违法的，破坏了“保持作品完整权”侵犯了“修改权”。

汪海林：中国电影文学会理事、中国作协会员，1997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剧专业，现为自由编剧。创作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三》、《龙非龙凤非凤》、《我的野蛮天使》、电影《说好不分手》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