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诺唐朝

网友评论()2014.6.11 第68期作者：叶开

导语：2014年高考落下帷幕，各地作文题目再度成为全民热议的焦点，被疯传、被仿写、被吐槽……形成一种“全民作文”的奇妙现象。对此，凤凰网文化推出《洞见》特别版，以高考作文题目的要求，邀请文化名家参与书写高考作文。本期是《收获》杂志副编审叶开执笔的上海卷高考作文，作为青年作家，叶开将题目中的选择、必然和自由发挥成了一篇穿越小说，借此表达了他的某些想法。至于分数如何，还请各位看官欣赏评判。

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时间旅行。

曲速引擎飞船不会在穿越黑洞时解体，问题是宇航员回到过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以现有的科学技术，定位历史上特定的时间坐标，已经需要采用超大型分子计算机进行运算了，而把宇航员安全送达目标时间和目标地点又是一个巨大难题。这些难题费米教授都一一解决了。到目前为止，时间旅行还只是理论。不能解决从过去返回现在的问题，没人愿意被遗弃在历史泥沼里。

卫柯已别无留恋，只想去唐朝。准确说是去唐朝天宝九年时的长安华清池。卫柯早已经计划好了，他要在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宫里改变中国历史。说来简单，只要回到那个时代，跟安禄山贴身侍从李猪儿交上朋友，找机会混进浴池里去，卫柯就可以趁安禄山洗澡时把他按在水里淹死。卫柯是所里游泳冠军，淹死幽州大胖子安禄山绝对易如反掌。安禄山一死，“安史之乱”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契丹就不会在北方草原坐大，女真与蒙古也不会继之而纷起，在东西方广袤的土地上奔突驰骋，更没有朱元璋和努尔哈赤什么事了。这样，整个世界的历史版图就会是另一个面貌。

唐朝出胖子，最大胖子是安禄山，他自己称重有五百多斤，肥肚腩垂到膝盖，穿衣时侍儿李猪儿顶着肚皮才能套上去。杨太真也是丰腴的，但胖得刚刚好，三十一岁，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正是人生中最好年华。

卫柯要去公元七五〇年的唐朝，那时是盛唐开元天宝最鼎盛时期，鲜于仲通用兵南诏大败而归，杨国忠谎报军情去找唐玄宗领赏。洱海边上掩白骨，长安城里酒肉臭。唐玄宗正忙着度过晚年最荒唐的时光。他为安禄山建立行宫，请他去华清池泡温泉。安禄山体形肥胖，但疑心很重，身边数十警卫，等闲人近不了身。他对近侍李猪儿宠爱有加，洗澡时会让他进去帮忙。李猪儿少时曾遭安禄山阉割成为阉人，最大梦想是成为真正的男人。卫柯计划把基因修复制剂带过去，让李猪儿服用后美梦成真。这种神药，说是从天竺胡僧那里弄来的，没人会怀疑，更不会有人怀疑卫柯来自未来。

费米教授说：“你可以选择去唐朝，也可以选择不去唐朝，一旦作出选择，一切就不能改变了。”

“人总会选择去什么地方，不是沙漠，就是绿洲。”史柯说，“人的一生，生活在哪个朝代不一样？”

人的命运会受到选择的影响。这听起来很怪，但微观心理史学认为万事万物都有关联，一项选择必然导向另一项选择，历史就是由这一项项选择形成的有机链条。卫柯的选择可能改变历史，也可能改变自己，包括他一直在漫长思念中的妻子巴宝莉。

巴宝莉在深空探险计划启动后第一个报名参加，不幸的是，她的太空船在孔雀座星云深处迷航了，再也没有返回太阳系。那是一个几千光年内径的广袤空域，一艘太空船消失在那里，比一枚针落在太平洋还要微不足道。

卫柯觉得，一切既然是注定的，生活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他记得古代哲学家卡夫卡说：“真正的道路在一根绳索上，它不是绷紧在高处，而是贴近地面的。它与其说是供人行走的，毋宁说是用来绊人的。”

每个人生都是一片沙漠，而脚底下是无数条道路。因此，这些道路是毫无意义的。一旦你选择了某一条道路，你就被这条道路缠住了，不能脱身。

微观心理史学认为，人类历史是由一个一个偶然发生的事件构成的：例如，姚州都督张虔陀侮辱云南王阁罗凤的妻子，因此激发了南诏与唐朝的战争，导致二十多万唐朝士兵葬身洱海。这一切都是由各种相互关联的偶然事件联系在一起的，就像多米诺骨牌。

卫柯以自己的人生做实验，看能不能成为带起多米诺风暴的第一块骨牌。

“卫柯，你真的想好了？”费教授问。

“开弓没有回头箭啊，教授，一旦选择，就别无选择。”卫柯说。

“师兄，你还是别去吧。”师妹说。

“你会在中国历史书上看到我的事迹，想想这多么激动人心啊师妹。”卫柯说。

师妹的眼泪一下子淌了下来。

在安静得令人发慌的气氛中，倒计时声让人压抑到爆炸临界点。

费米教授握着卫柯的手，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卫柯转身上了飞船。

要到系外空间才能启动曲速引擎，不然其强大反物质能量会扰动地球时间。而一旦曲速引擎启动，卫柯就不存在于现在了，他会变成历史中一个部分。

这个计划非常完美，但谁也没有想到历史时间扰动的问题。当飞船进入南门二区域，准备启动曲速引擎时，卫柯才突然想起来：一旦他改变了历史，那么未来就不会有他。如果他不返回唐朝，历史就不会改变。所以，沙漠与道路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他的自由意志是不是真的自由，他被一种强有力的历史反逻辑死死抓住了。

这时，曲速引擎启动，卫柯觉得犹如进入了一个牛奶般的世界里，浑身痒痒的，暖暖的，好像完全融化了，又像是喝醉了酒，就这样进入了梦一般的弯曲时空，飞船朝一个突然出现的黑洞穿过去……

“安史之乱”二十年之后，卫柯在自己家里招待老朋友杜甫，两人喝得烂醉。喝到第十觞酒，杜甫睁着老眼问：“卫八老弟，你的计划如此完美，怎么会失败呢？”

“什么计划？”卫柯说。

杜甫似乎心有灵犀，撇着嘴点头微笑。他腾地站起来，吟诵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在杜甫感伤的诗歌中，卫柯想起年轻时和李白、高适等好友在长安游玩时的快乐时光，也站起来，扶着杜甫的肩膀大声地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甫说。

他们都想起了李白，那老哥们有一天乘船，喝醉酒后想伸手捞水里的月亮，于是就掉进河里，不见了。卫柯想，这也是一种穿越，也许李白回未来了，只有他回不去，彻底回不去了。他想起师妹，忽然眼眶湿润，有些感慨。

女儿卫芙蓉端着一盘炒鸡蛋，从厨房中穿过春雨，走过来，看见两个老人老泪众横地抱在一起。她心里暗笑：老爸又喝醉了。

2014年上海卷高考作文题目：

根据以下材料，自选角度，自拟题目，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不要写成诗歌)

你可以选择穿越沙漠的道路和方式，所以你是自由的；你必须穿越这片沙漠，所以你又是不自由的。

叶开，青年作家、《收获》杂志编辑部主任、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