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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彦忆1949年前的海上画坛:自由,自由!


来源:时代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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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彦先生是一位妙人。在上海,书画、评论、文学界都有他风趣的声音。饭局上如有他在场,会增添几分快意。他在《明报月刊》上写了十年的专栏“吾师吾友”,是当代艺坛的世说新语。

时代周报:有人问西南联大的校友为什么能培养那么多人才?校友也说:自由。

谢春彦:首先是没有限制。当然那个时候也有一个特点,那些海派人物年轻,自己没有负担,而且有一种激情。这种激情和他们本身对艺术的天赋撞击起来就形成了非常灿烂、不可重复的海派文化。一个文艺的门类,在开始的时候,本身有很多难以替代的东西,促使它能够达到一种境界。我受叶浅予先生、丰子恺先生、林风眠先生和齐白石的影响最大。

叶浅予先生的成就有三个板块,一个是漫画,他的《王先生》是中国漫画的经典,但是他创作《王先生》的时候只是一个20多岁的小青年,也没有范本可以去照本宣科,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就是他当时生活周围的事情。后来,他就画速写,一直到他去世前,几十年没有断过速写,最后两年不大画了。我每年都到他的老家桐庐,陪他一个时期。我看到就问:叶老师,好像最近一两年你不大画速写了。他一辈子,除了“文革”期间被关起来,几乎没有断过速写。他后来跟我讲:速写直接跟生活有关系,把生活很迅速地表达在纸上,使绘画总是有一种新鲜感。但是他说,速写反过来也限制了创作,后来我慢慢体会到了。速写在认识生活、表现生活、记录生活的同时,可能也会反过来成为一种束缚。写生和速写对于中国画似乎是必需的,但以山水而论,最高级的阶段恐怕就不一定了。

以拍卖行价钱量化书画好坏

时代周报:丰子恺先生是文章也好,画也好。

谢春彦:人品也好。那个时候我大概20岁出头,去拜访他,他跟我说了一句话:画,总要有点画外的意思。我一直记住,对我的创作影响很大。如果一张画只是涂抹的画,没有创作的意义,对于创作的人或者欣赏的人来讲,我觉得没有意思。画画的人心里储存的东西多而深的话,他的画对别人的感染力可能会大一点。

嘉德拍卖行刚刚成立,有一次在上海展览拍卖作品,王雁南请我去看。正好有三个人的画放在一起,都是小的。第一张是老画家程十发的一张扇面,画一个钟馗蹲在地上,画得好极了,非常工致,非常古雅,颜色也非常好,我看了以后非常佩服。再看下面一张,是齐白石的,一张小品,非常简单,寥寥几笔,一看这张齐白石的,胜过那一张。那一张非常工致的画,在齐白石的寥寥几笔的小品前面有一点沉不住。第三张是丰子恺的,丰子恺画得比齐白石的还要简单。因为从小就喜欢丰子恺,我就未免爱其艺也爱其人,我就替丰先生的作品有点担心,这样跟齐白石比是不是会被比下去,我看了一会,没有比下去。我想起了几十年前,丰子恺先生跟我讲过的那一句话。

这一点,我长期以来努力地这样去做,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对我来讲是一种重要的艺术营养。我宁可画一张有缺点,但是必须有特点的画,而不要画那种好像面面俱到、没有特点、没有意思的画。现在书画界,尤其是画家,大部分都有迎合市场的需要,不断地重复自己。我总觉得,我们现在看很多画,画面上给人的感觉是势利、张狂。从前,画家要具备各种修养,现在好像不是这样。我自己当然也有很多这样的缺点,但是现在书画界,这个毛病实在是非常大,只是在努力迎合和满足大小土豪低级层面的感官需要,内底骨子里俗和堕落。可惜这些人没有自知之明,非几十年的自省觉悟是改不了的。这可能跟社会、人们的追求都有关系。现在有一个词:量化。这张画的好坏,画家要通过量化来确定价值,这个量化就是拍卖行的价钱,所以就有很多人不断地炒作自己。坏风气如糖如蜜,处在其中有名有利,肆行其道,成为司空见惯的习惯,习惯成自然,也就很容易堕入其中不大出得来。

时代周报:你这一代所经历的政治运动,有没有中断文化艺术上的传承?

谢春彦:在更高的意义来讲,中国的文化是受了很多灾难,包括“文化大革命”。类似于“文化大革命”的这种东西,在中国长期的封建历史上也有不少,只是规模没有这么大,没有普及到最底层。“文化大革命”对中国文化进行了最大的摧残,但是要全部打断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但是,现在的书画市场弄得太乱了,远的来讲,根子跟人性当中不好的东西有关,近的来讲,我想是“文革”的余毒,在这种经济比较狂躁的状况下,就更加肆无忌惮。但是,中国的道要断掉,也是不可能的,总还是有题中之义的“曲折”要走。

文人画中的道与术

时代周报:中国传统有“文人画”一说,现在又有人提出“新文人画”。你认为文人画的传统有没有断?

谢春彦: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有一个特点,学而优则仕,文人一定要经过科举,为皇家所用,才能够实现政治抱负。中国从前是开科取士,这些文人首先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字要写得好。从前有王羲之,苏黄米蔡,那个时候没有书法家协会,现在有书法家协会,也弄成一个官样的组织,大家都争着去做主席、副主席,书法被闹腾到这样一个程度。也许说明我年龄慢慢大起来,可能真的落伍了,但是,我还是不愿意加入这个圈子里去。

很久以前,王蒙也喜欢写旧体诗。在一家学术刊物,我们开辟了一个专栏,叫“王诗谢画”,王蒙的诗,我的画。宗璞就写了一篇关于“王诗谢画”的文章,她讲到蛮喜欢“王诗谢画”里我的插图。宗璞讲:谢春彦先生,文化传统常常是因为爱好而流传下来。我想想也有点道理,你不喜欢一种东西,不可能下功夫,也不可能被传播开来,一定是有爱好才流传得下来,爱好是非常重要的延续的桥梁。

时代周报:爱好很重要,但很多人现在把艺术品变成商品了。

谢春彦:当然,在这样一个社会当中,书法也好,绘画作品也好,要跟商品没有关系也是不现实的。首先,你要吃饭,养家糊口。我也是靠这个在吃饭,不过稍微干净一点而已。绘画有经济价值和文化艺术价值,甚而有教化道德价值。据说,这些年来成立了很多美术院校,北京有一个朋友跟我讲,估计每年美术院校毕业的学生有一二十万,办学商业化。中国要不要这么多的画家、书法家?如果要的话,要什么样层面上的书画家?

时代周报:绘画是一种形象艺术,你认为思想重不重要?

谢春彦:实际上这是从前讲的道和术的问题。文人画可能是道的成分多一点,但是长期下来,也形成了自己的术。虽然它和所谓以术为主的画家的画不同,但是,它的道和术结合得是比较完善的。比如说,书法里面有书法家的字和学问家的字。像王元化先生也写毛笔字,他不是为了写字而写字,所以,在他的字里面,道的影响就会比较多一点。比如说何满子先生,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作诗人,也不把自己当作书法家。我给他编的集子,他不让称书法,只叫“自写”。满子先生很有意思,他在书法以外的道的层面的东西更多一点,也会更感动人一点。他每次写字—他没有桌子,写大的字,要把吃饭的桌子撑开来—我很尊敬他。我曾经给他办过一次书法展,写他自己的诗。现在大部分的书法家变成了抄书匠,抄书匠缺少一种道,也削弱了术,这些抄书匠还不如从前敦煌抄经的那些匠人,诚恳虔诚敬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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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彦画作《大禅》。

中国书画不要轻易搞“国际接轨”

时代周报:西方绘画传入中国以后,对中国的传统绘画产生了很大的冲击,也影响了中国画的风格。近三十年来,当代艺术对中国艺术界有无冲击,有无改变艺术界面貌?

谢春彦: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相对来说,文艺创作那种禁锢的东西打破了不少,这对中国画、传统的艺术有推进作用。开始,西方的表现形式,包括当代艺术对中国画也有一些影响,但是慢慢就会发觉,中国书画这几年又倒退回来了,所谓的更重视传统了。在中国画这个圈子里,可能经济发展了,卖得贵了,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民族主义倾向,就是自大地觉得中国的好,实际上这种倾向也很浮躁,对传统文化研究也不深入。大不及高,下不入微。我们是中国人,不能讲祖宗不好,但是传统里有好的东西,也有不好的东西。或者说是时代在前进,它跟时代距离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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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吕美静]

标签:1980年 王雁南 194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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