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徽因传看人物传记写作衰象：弱智、可笑又可气

大陆人物传记的衰象，可分为以下几种：一，囿于手头材料，就事论事，不作延伸，不事搜求；二，各种材料都有，稍加联想，就会有所发现，竟茫然不顾；三，手头资料上，就有宝贵内容，细细察看，不难发现，竟视而不见；四，限于大陆已出资料，不知借重中国台湾所存的相关资料。就我所看过的众多人物传记查验，或许能选取更为典型的事例，只是这样一来，文章就会散漫无边且篇帙浩繁，因此之故，只选与林徽因传记有关的资料以资佐证。

　　释题

　　“人物传记”一词中所指的人物，系指主要活动在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这期间的文化人物的传记。简约点说，就是现代文化人物的传记。此类传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少量出版。共和国建立后到改革开放前，几乎没有出版的。近三十多年来，由少到多，渐成规模，近年来则蔚为壮观。凡有名气的现代文化人物，几乎都有传记出版，声名卓著者且不止一部。极端的例子，如鲁迅当在二十部以上，胡适当在十部以上。
　　“衰象”一词的采用，稍为复杂些。
　　以词义而论，应是衰败的景象。这样说，好像是原先兴盛，现在才衰败下来。显然与我写作本文的意思不符。我的意思是，不管原先怎样，跟理论上应当达到的境界，跟世界发达国家相比，现在大陆的人物传记，从一开始就是一种衰象，几十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这个“衰”字，是从外孙常看的一种图文书的书名上借来的。
　　以我的揣测，衰不仅是差的意思，还有弱智的意思。而这种弱智引来的结果，常是让人可笑可气又无可奈何。这一点，也与眼下传记写作中存在的问题相似。
　　大陆人物传记的衰象，可分为以下几种：一、囿于手头材料，就事论事，不作延伸，不事搜求；二、各种材料都有，稍加联想，就会有所发现，竟茫然不顾；三、手头资料上，就有宝贵内容，细细察看，不难发现，竟视而不见；四、限于大陆已出资料，不知借重中国台湾所存的相关资料。就我所看过的众多人物传记查验，或许能选取更为典型的事例，只是这样一来，文章就会散漫无边且篇帙浩繁，因此之故，只选与林徽因传记有关的资料以资佐证。
　　林徽因的传记作品，改革开放以来，出版的差不多有十种。我在本文中，只选择三四种，例证多采用陈学勇先生的《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这不是因为陈学勇先生的这部林传最差，恰恰相反，陈先生的这部林传，是众多林传中，最为优秀的。陈先生是当今最有成绩的林徽因研究专家，编过《林徽因文存》（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过林氏史实考证集《林徽因寻真》（附《林徽因年谱》），他本人又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出身。无论材料的掌握，还是文笔的练达，他写的这本林传，截止眼下，仍是林氏传记的最高水准。用本文采用的词汇表述，应当说是最不衰的。这是要特别说明的。兹将这四种林徽因传的书名、作者、出版社及出版时间开列如下：
　　《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陈学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8月；
　　《一代才女林徽因》：林杉，作家出版社，1993年3月；
　　《骄傲的女神·林徽因》：丁言昭，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1月；
　　《客厅内外———林徽因的情感与道路》：王晶晶，东方出版社，2011年7月；
　　我手头的林传不止这四种，有这四种也就行了。
　　以下就各种衰象分别举例并略作剖析，限于篇幅，一种衰象只举一例

　　一、囿于所知材料，就事论事，不作延伸，不事搜求

　　《林徽因年谱》载：1934年8月上旬，林徽因、梁思成应费正清、费慰梅夫妇之邀，往美国传教士恒慕义博士购置的一座废磨坊改做的乡间别墅度夏，别墅坐落于山西省汾阳县滹沱河谷地。度夏前后，林徽因、梁思成考察了汾阳、孝义、介休、霍县、赵城、文水、太原等县市的数十处古代建筑。费正清、费慰梅亦同行。（《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所附，全书第280-281页）
　　上文中，“滹沱河”系“峪道河”之误。滹沱河在山西北部，汾阳县在山西中部，行政上属吕梁市，其境内有峪道河，过去河上有磨坊。据我推测，陈先生致错，在于相信了《费正清对华回忆录》或《费正清自传》（与前书为同一书）的译文，或许是费正清原文就是错的。我疑心是费先生有“峪道河”的汉字记载，读起来则是“谷道河”，音译成英文写入文章，汉译者不加考证，就成了“滹沱河”。
　　《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里，无专章记其事。《骄傲的女神·林徽因》有专章记其事，第二十章，名为《晋汾之旅》。所用资料共四种，一为林徽因与梁思成合写的《晋汾古建筑预查记略》，一为林徽因写的《山西通讯》，一为费正清著、陆惠勤等译的《费正清对华回忆录》，一为费慰梅著、曲莹璞等译的《梁思成与林徽因——一对探索中国建筑史的夫妇》。文中叙事，主要引自《晋汾古建筑预查记略》。对林徽因、梁思成此番晋汾之行，无论旅程还是行事，描述也还周详准确。
　　《一代才女林徽因》在名为《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的第十七章里，也写到了林徽因与梁思成及费正清夫妇的此次汾河之行。该书的写法近似小说，随时有依据史实杜撰的情节与对话。尤其令人吃惊的是，在写到由汾阳去洪洞的路上，作者在说了车把式的情形后，还让车把式一应一和地唱起了山西的民歌小调《亲疙蛋》，且将这首不算太短的民歌的歌词全部抄录在书上。且说：林徽因、梁思成、费慰梅不由自主地齐应：“小亲疙蛋——”
　　引述此书的这一内容，是想说林徽因的传记，从最早的一部起，就有这种小说化的倾向，后来的发展，就更严重了。比如去年出版的《你若安好便是明天》，便是循着这一路子发展下来的。此后对这类传记，不作论述。
　　《骄傲的女神·林徽因》是认真的著作。存在的问题是，囿于所知材料，就事论事，不作延伸，不事搜求。比如费正清的自传，作者采用的是陆惠勤等人翻译，1991年5月上海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的《费正清对华回忆录》。费正清的这一著作，大陆还有另一个版本，就是黎鸣等人翻译，1993年8月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本子。且不说译文如何，前一个本子，删节较多是肯定的。同样是写“晋汾之行”的《我的中国朋友》这一节里，后一个译本里的内容要丰富得多。且有几段文字，是费正清摘引他当年的笔记。当然，译文也不无小的讹误，在一段摘自“当时的记录”里，有一处地方，费正清写的是“Huo chou”，译者若能查一下山西地图，就会发现从汾阳到洪洞的路途上，必经之地有个“霍州”，就不会译作“和州”了。《骄傲的女神·林徽因》的作者丁言昭女士，若采用这个译本，对这一段行程的叙述，当会生动一些，也翔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