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第6期:严歌苓称十三钗选取角度很妙
我觉得好像这对老头老太太就化蝶了,然后当然这个时候我大概是不到10岁,我觉得还是一个比较容易幻想,把什么东西都想成童话的时代,那个时候,我看了一下就觉得不管怎么样,好像还是挺美的,那么这样的一种比较凄惨,比较美的这种东西,在我那个没有正常读书的童年,给我很深的印象。
还有一个我爸爸的同事,也是一名作家,当时是一个气质非常高雅的人,她是从北京调来的,然后就听楼底下要来抄家了,她听到脚步声就立刻把100片安眠药吃进去,人们就把她送到医院,结果没有病房接受这种病人,人们就把她放在走廊里,上面写病因就是畏罪自杀,当时她已经全部衣服被脱光了,然后插上各种管子在抢救她,那么就因为她是一个有名的女作家,而且又因为她在这种状况下,所以很多人就想把她身上的被单子撩起来看一看她,就看看她的身体,看看她的肉体。
所以我当时,因为她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也是我们所有的人很敬爱的一位作家,所以我当时就气死了,就坐在那死活不要去睡觉,就守在那一夜,说谁来揭开这个被单我至少要去瞪他一眼,然后把那个被单给她盖上,后来她被救活了,一个礼拜昏迷后被救活了,她又回到了北京,后来等到很多年以后,我要出国了,专门拜访她的时候,我特别想跟她讲一个女人要自杀就自杀到底,千万别一半又被救活了,我说你都不知道,就在你的生命在死和活之间发生了什么,那是非常可怕的,而且人性在那时候暴露出来的丑恶不言而喻。有一个电工这样流里流气的唱歌走过来,走到她的床边,故意把烟头掉到她的床单上,然后他就抓起那个床单拼命的去抖,这样就全让女人的身体暴露无疑了,我当时看了简直就要……我觉得世界上怎么有这样丑恶的人,怎么有这样丑恶的心灵。我小时候没这么想,很小很小,那个时候大概是9岁的样子。
“现在的中文小说在世界上没有地位”
到了我12岁的时候,我就开始考各种文工团什么的,去跳啊唱啊,很快就被选上了,这样我父母就达到了目的,说妹妹走了,哥哥可以留下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孩子,所以他可以留下,这样我来到了部队里,一下进入了成人的生活,所以很早就知道,因为你一个孩子跟成人去打交道,你必须学会阅读他的心思,就是看人家的脸色,看人家的脸色,在部队这种环境里是看人家的一切,所以这样子呢我就觉得我很早就成熟了,就是能够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理是什么,对心理学很早就揣摩起来,特别是在一个男性的社会里面,部队是个男性的社会,作为一个女兵怎样去存活下去。
所以后来就是说,到了最后我在部队待了13年,然后到了第9年的时候,我没有打过仗,也没有怎么样,忽然就爆发了一场战争,中越自卫反击战爆发了,当时我只有20岁,当时很缺记者,其实什么都缺,也缺护士也缺军医,都缺,我就跟领导说,我说我好想去当战地记者,他说那好吧,当时任何人申请他都会批准的,(他说)但你不能去第一线,你就去野战包扎所,去采访伤员就可以了,非常快,大概是一两天之内就同意我走,背着一支五四式手枪,拿着一张特别通行证的票就往前线去了,真是糊里糊涂的从一个舞蹈演员,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战地记者。
然后从前线回来我就发现,当然这个前线使我对一切东西都颠覆了,我过去以为英雄主义是什么,然后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发现,一个人的生命,一个人的青春可以在一刹那之间就全改变了,全毁灭了,然后一个健全的身体可以在一刹那之间就变成了残疾。
我从前线回来陷入了一种非常抑郁的状态,我写了很多诗歌,其实是非常反战的,从个体生命来重新思考这种英雄主义,然后等这些诗歌陆陆续续被发表之后我就发现,原来在一个舞蹈者严歌苓的身体里,休眠着一个作家的人格,如果不是这些机遇,如果不是一场突然的自卫反击战,这个严歌苓是不会醒来的,因为很多的东西已经认为舞蹈是已经不能表白我自己了,只有用笔来表白。
从此以后我就被调到了创作组,就是部队养专业作家的地方,5年以后我出国留学,到美国以后我发现,你过去在部队的一切,有个说法叫体验生活,体验生活就是你假装和那个地方的人生活的一样,搜集一些感受回来写作,那是一种体验,一种姿态,你必须要去汲取那样一小块生活,然后你把它放大,然后你举一反三,或者举一反几的这么去写。
但是到了美国以后一切都不再是体验,是真正的生活,就是说你在餐馆打工是为了今天晚上的那点工资和消费,而不是为了体验什么,像知识分子,像作家在这里挺矫情的说,我要去哪里体验生活,所以我很感谢在30岁的时候命运又使我重新有了一次走万里路,读万卷书的机会,到了美国的学校,我读的书应该说是一生的总和,读了很多书。
然后所以我就觉得我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直接就去读研究生,然后它当然是给了我一些补课的时间,我一步就考取了。
所以我觉得我的写作,我的文学大时代是由于没有文学,或者说是文学的断裂造成的。在美国的时间里,因为是移民,就有了一种“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感觉,到了另外一个国家,由于听力和阅读能力以及表达能力都很差,所以自己的内心就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丰富,这个时候你去感受周围的移民生活,那种敏感度就使我在美国写了一大批小说,包括当年的《少女小渔》一出来就得了台湾的文学一等奖,然后接着李安导演就来跟我买这个小说的版权。
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翻身了,不必再到餐馆打工,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经营起文学来。再走过来是因为我离开了美国,因为我先生要跟我结婚,所以他失去了他的外交官职位,离开了外交部,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不是特别稳定,一直到他又重回外交部,这样我们就出了美国,来到了非洲,然后去了非洲以后去台北,然后去了台北以后去欧洲,反正我的生活就这样像吉普赛人一样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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