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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丽丝.莱辛短篇小说欣赏:去十九号房

2013年11月18日 06:23
来源:凤凰网文化综合 作者:多丽丝.莱辛

早上12点,她自由了,她坐在扶手椅上,就这么坐着,闭上眼睛,不受外界骚扰。她独自一人,没人知道她的行踪。她听到门上敲门的声音,心里很不高兴,想发顿脾气。

可是敲门的是浮德,5点钟了。他照她的吩咐来通知她。他锐利的小眼瞄了房间一圈,首先是床,完全没碰过;整个房间看起来,几乎完全没使用过。她谢了他,并说后天再来,然后离去。回到家,正好赶上烧晚餐的时间,接着送小孩上床,然后替丈夫和自己另外烧了一顿。苏菲和朋友去看电影,苏珊等她回来。这一切,她都做得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可是脑子里,一直想着旅馆那个房间,全心全意盼望着下回再去。

一星期三次,每次准10点钟抵达,正面直视浮德,付他20先令,随他上楼,进入房间,温和而坚定的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浮德虽然不大赞成她来这里,但却愿意付出一点友谊,至少建立少许交情,假如她肯的话,可以听听他的劝告。但她总是朝他点点头,表示告别。他手上拿着20先令,倒是满意地走了。

她坐在扶手椅上,闭上眼睛。

她在房里做什么?什么都没做。坐够了,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伸伸腰,脸上展开微笑往外看,珍惜这种埋名隐姓的生活。她不再是苏珊·罗林,不再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不再是马修的太太,不再是白太太和苏菲的女主人。她和这些、那些朋友、学校老师、店员都没关系。她不再是那间白色大屋和花园的女主人,那个拥有一大堆参加种种场合的衣服的女主人。她现在是强太太,她单独一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她想:结婚这么多年,生了孩子,负起种种责任,而我完全没变;然而我又常觉得,自己除了当马修·罗林太太之外,什么都不是。现在,假如我再也见不到家人,我仍然是……多奇怪!她靠在窗台上,看马路上走过的男男女女。她很喜欢他们,因为她不认识他们。她看着街道那边挤迫不堪的建筑物;她抬头看天,又湿又脏的天空,偶尔露出一片蓝。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建筑物,第一次见到天空。她走回到椅子,空的,脑子也一片空白。她有时候大声对自己讲话,不过也不是说些什么,只不过是惊叹词之类的,没什么意义。不过她也可能随着批评那块薄地毯上的花纹,或是缎子床罩上的缎子。大部分的时间,她是在空想,怎么说呢?沉思、幻想,脑子一片黑暗,空虚之感像血液一般在血管中畅快奔驰

这间房间,比起她所住的屋子,更像是她的,而且越来越像。有天早上,她发现浮德带她上楼梯时,比平常多走了一阶,她马上停下来,拒绝继续往上走。她说她要平常那间——十九号房。“那你得等半个钟头。”她甘心等。她下楼,在充满消毒水味的走道上,坐下来等,一直等到一男一女下楼离去。那两人飞快瞟了苏珊一眼,冷冷的,然后在门口分手,匆匆离去。她上去那间别人刚使用过的,属于她的房间,窗子虽然大开,女仆仍在铺床,但那仍是她的。

这些日子她孤独惯了,担当母亲和妻子的职责,对她来说,既容易又困难。因为太容易了,容易得好似自己是个假冒的。她觉得自己只是身躯在家移来移去,回答“妈咪”“妈妈”“苏珊”“太太”的叫声。她奇怪,竟然没人揭发她,把她赶出家门。孩子们似乎反而对她更加眷恋,马修和她“相处”愉快。白太太(主要)在苏菲的指示下,工作得也很愉快。夜晚她躺在丈夫身边,他们相好亲热,就像往常一样。可是真正的苏珊,那个别人叫她苏珊,她就应声回答,回答得令人起疑的苏珊,真正的她并不在这儿。她,她在派了顿,浮德的旅馆里,等待那数小时独自一人的愉快时光。

不久她就和浮德以及苏菲做了新的安排,现在是一星期五次,房租一共5镑。她直接问马修要,甚至不担心他会问她要钱做什么。她知道他会如数给她。可是事情演变至此,却也叫人担心。这对亲密的夫妻,这对搭档,曾经彼此完全了解每一分钱的去处。他爽快地答应她,她一分都没多要,只要5镑。他的语气十分冷漠,像是付她钱似的,付钱打发她。她想:没错,就是这样。想到这点,恐惧之感再度袭击她。但她镇定下来,事情早已不可收拾了。现在每个星期天晚上,他给她5镑,给钱时两人避免四眼交会。至于苏菲,在晚上6点以前,她一定留在家里,不是在这儿,就是在那儿。6点之后,她就自由了。她不需烧菜,也不必清扫,她的任务是守在那里。她有时也整理院于,缝点东西。像她这样的人,朋友自然很多,因此常邀些朋友过来。孩子们要是病了,她会照顾他们,要是学校老师打电话来,她会处理得很妥当。每个星期,孩子们上学那五天,她白天都负起家庭女主人的职务。

有一天晚上在卧室,马修说:“苏珊,我不是干涉你,请不要误解,只是你的身体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她正在对镜梳头,在两边各刷了一下,才回道:“是的,没问题。”他仍是仰卧在床上,长满棕发的大头枕在双手上,手时半弯,挡住了半张脸,他说:“苏珊,那我得问你,你一定得了解,我不是要给你施压力。”苏珊听到“压力”两字,顿时惊慌起来,这是无可避免的。她当然不能长久这样下去,“事情是否要这样继续下去?”

“这嘛,”她说,用字含糊,避免正面回答,聪明又愚蠢,“这嘛,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

他的手肘上下震动,不晓得是生气还是痛苦。她看他,瘦了,几乎骨瘦如柴。记忆中从没见过他这种生气、不安的动作。他说:“你是不是想离婚?”

听到这个,苏珊极力忍住,才没笑出声来。要是不忍的话,一定会发出爽快的大笑声,她在心中听到了自己的笑声。他的意思一定是她有了外遇,才会整天呆在伦敦。他已经失去了她,好似她已跑去了另一个大洲。

这时小小的恐惧感再度涌人。她很清楚,他希望她承认,承认自己有情夫,他恳求她这么回答,否则事情就太可怕了。

她一边梳头,一边想通这个道理。乌黑的头发刷在空中,产生一小朵一小朵的电云,发出丝丝的声音。在她背后,房间的另一边,是一面蓝色的墙。她发现自己专心一意,注视着黑色的头发在蓝墙上出现的影子,她答道:“是不是你想离婚?” 他说:“那不是问题的重心,对不对?”

“是你提出来的,又不是我,”她说,声音明朗,硬是抑制住自己,不发出毫无意义、银铃似的笑声。

[责任编辑:胡涛] 标签:多丽丝.莱辛 莱辛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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