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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新华对话凤凰网《年代访》文字实录

2013年09月13日 10:33
来源:凤凰网文化 作者:徐鹏远

人生要读三本书 “回头是岸放手如来”

凤凰网文化: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写《伤痕》的时候您还只是复旦大学的一个学生,可以说是绝对的年少成名,那不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感受到这种痛快的快乐?
    
    卢新华:这种痛快你说没有也不大现实,24岁的人,然后在那个时候我们同班的同学里边原来不起眼的一个人忽然一下子把全班的同学都甩得远远的了,因为他们可能一生都达不到这个成就,当然自己还是有一些感到比较痛快的、比较开心的。但是这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因为很多压力就来了,因为你知道不能就躺在上面一辈子,所以我给自己定了一些新的其他的一些人生目标。
    
    凤凰网文化:刚才说过在毕业之后的职业选择上,因为喜爱文学所以选择了不远离文化的职业,而且您当时可以说在中国人人尽知,您都说过您自己读文学史能读到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事,可能前无古人后鲜来者,但是为什么在一个如日中天的时候您没有选择乘胜追击,而是选择离开国内到了外国去,而且从事的还是与文学没有任何关系的职业?
    
    卢新华:这一点很多很多人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前面已经谈到了,第一我对中国社会的认识,对《伤痕》的解剖,对这个时代全面的一种理解,我还需要一个更广阔的视野和空间,我知道我一直待在中国的话,我整个的文化的思想的氛围、政治的氛围都这样的话,我可能就是有心想要自由的思想、独立的人格的话可能还很难做到,就希望自己能够独辟蹊径,走自己的一条路,所以这里想到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这里我要谈一个题外的话,我后来在《人民日报》发过一篇文章,叫《论三本书主义》,这个三本书主义是我秉持的一个人生的理解。什么是三本书?过去我们讲一本书主义,不是讲三本书主义,文化革命时期,比如像杨沫写《青春之歌》都是一本书成名的,然后就躺在这本书上一辈子了,明白我的意思吧。所以等我的《伤痕》发表的时候,有人给我讲你是一篇小说主义,而且是一篇短篇小说你就可以吃一辈子了,那个时候很容易就这样。但是我的这个三本主义跟它完全不是一个意义,我认为人生需要读三本书,特别作家要读三本书,第一本书是指书本知识,广义的书本知识,但这个书本知识不是每一本都去读的,要找那些契合于你个人实际的兴趣爱好的经典、那些比较优秀的作品来读,因为你的时间、经历有限,不是什么书都能读的,这些书可以帮你入门,可以对你有一些启发作用。但所有的书本知识只不过是前人或者别的人他们的生命的体验的结晶,代表不了你自己,所以你自己、你的生命还需要去读另外一本书,这就是那个书本知识的本原——自然和社会,它是最初的原本,书本知识是它的摹本,我们开始是读的摹本,所以读万卷书是读的摹本的书,行万里路是读的最原创的原初的书。

在那个时候是想这两本书,没想第三本书,因为我觉得需要去读自然和社会,而且我们过去中国古代的大诗人们有一句名言,叫功夫在诗外,文学不是每天就写的,文学在文学之外,如果一个搞文学创作的人,他没有哲学、艺术、历史、甚至天文地理方方面面的这种知识,他写出来的文学一定比较浅薄的,也可能只能去娱乐,可以写个故事让人家笑笑就好,但不会引起你的思考,也不会对人类的精神提供一些新的元素。
   
    所以我觉得当时的考虑主要是还要行万里路,要把文学更上一层楼,也要把自己归零,从生活着手,去读自然和社会这本大书。这本书我认为比读书本知识还要重要,最原初的。我想到释迦牟尼当年成道的时候,他是先接触到当时的一些宗教方面的书籍,跟佛教相关的一些书籍,他读了以后他觉得受到启发,觉得人生无常,围着城走一圈看到生老病死的景象,看到晚上陪着自己饮酒作乐的那些宫女们本来那么漂亮的,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一个个流着哈喇都是丑态毕露,觉得生命很多东西都没有一个真相,都是空的,所以才开始出家,寻求道路,开始在丛林里边走,苦行,跟自然山川一边走一边在化缘,跟贫苦的人,这个自然社会让他自己领悟了很多很多东西。最后也是我所讲到的,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我知道还有一本书,更重要的书,第三本书就是读懂我们自己的心灵,所以释迦牟尼是在菩提树下读自己读了七天七夜,他这时候把外在的宇宙和内在的宇宙完全融汇贯通了,他知道世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这些话都是他通过这样一种对自然社会的关照,对心灵的一种反省反思、一种沉静状态下才产生的。
   
    所以我知道我们对时代和社会是一样的,一个时代你要看见自己的面目,你要看清外在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情,然后才能找到自己的方向。比如像我们中国一样,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政治体制我们各个方面这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会反省我们自己的东西,然后我们要看到对照外面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和这个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就像我现在写的《伤魂》里边的频道论,我们在国内官场有官场的频道,我们说文件报纸都是一个频道,很多人一上班一到办公室就用这个频道说话了,一做报告都是用这个频道来讲话,可这个频道如果到外面去跟外面的世界交流的时候,你根本不通的,所以我们很多人回到家就是另外一个频道,跟朋友聚会的时候又是一个频道,跟自己在一起有一个频道,跟情人情妇二奶在一起又是一个频道,然后跟做生意的在一起又会是另外一个不同的频道。
   
    所以我说这三本书主义,谈到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为什么我会《伤痕》以后有一段时间不写作了,应该讲我从1985年发表《森林之梦》到1997年发表《细节》中间隔了有12年,这12年其实我在读另外一本书,我在读踩三轮车接触美国社会,金融期货我也读了,赌场发牌阅人很多事情我也做了,然后从自然方面我也经历了很多东西,过去美国对我们就像星球一样遥远的一个地方,去了解那里的人、那里的国家、那里的制度、那里的人性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很多东西,这个读完了以后我才慢慢的才会再把它回味过来以后,才会有《细节》,特别是《财富如水》,因为没有赌场发牌的经验,我根本不会有《财富如水》这个思维跳出来。
    
    凤凰网文化:除了出国是为了读那本行路之书之外,是不是也受到了当时的国内的出国潮的影响?
    
    卢新华:出国潮这个影响是一个潜移默化的影响,因为我就想看看世界,我不能坐井观天,“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看不清中国,我需要换一个角度一个视角,我也需要到美国去,所以这个是我更主要的想法。至于出国潮出去想挣钱,也许有一点,如果出去以后比如说读书,然后挣了一些钱我经济上可以更独立更自由,我当时曾经想有五万美金回来以后,我就可以不用工作了,我就可以自己做专业作家了,这个想法也是有的,也是形成一个部分,但是不是个最主要的部分。
    
    凤凰网文化:您好像并不把在国外的那种磴三轮车在赌场发牌的日子看成是一种苦?
    
    卢新华:我认为这是我特别快乐的、做得特别对的一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像三轮车对别人来讲就是简单的三轮车,它对我的意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情,它帮助我放下荣誉的包袱,帮助我归零,帮助我接触美国社会,帮助我训练外语,我觉得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没办法找到三轮车,我只要找到那个三轮车我宁愿把它买下来,我把它供起来,我当时开的一个汽车有一个牌照,最后我太太把那个车子卖掉了,我说你怎么也要把牌照给我拿下来,我要纪念它,因为这个车子我觉得特别对我有帮助,我买它的时候花了5600美金买这个二手车,它一直帮助我,每发生一次小的车祸它就要赔钱给我,最后这个车帮我赚了两万多块钱,我说这个车子对它太有感情了从钱的角度的话,三轮车那个更了不得了,一个人能够放下重新归零,我从这个地方起步的,而它也确实当时帮助我挣到了学费,这个太重要,所以我很感谢这个三轮车。而且三轮车你知道吗,我跟地讲一些事情你不一定相信,不可思议的,三轮车是我到那儿去才有的,当我离开那儿就不存在了,没有了,我也想冥冥当中好像有上天就是安排给我的,就是给你卢新华一个挑战,你就要踩这个三轮车,你荣誉光环放下了,你的心智会大大的提升,然后你的生活费也会有,你会挣到钱,也可以把太太孩子接来美国,而且你的英文也可以迅速的提升,很多很多,这个东西就是为你安排的,本来做这件事情全是美国的学生做的,只有我一个东方人在做这个事情,他们骑三轮车完全不是和我们想就是一个农民工和劳力一样,我们讲黄包车夫的感觉一样,他们都很开心的,而他们把它当练身体的工具,一边挣钱一边玩,他们很开心,大学生干的事情,美国人所有的大学生包括也在餐馆里洗碗的,也要端盘子的,所以他们也没有人把它作为一件好像是丢脸的事情或者感到好像是羞辱的一件事情,这个都很正常自然,所以我也很快融入他们这个文化,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我卢新华能写《伤痕》,我做过油漆工,我当兵的时候挖大粪干什么事情,我一样干,比这个苦多了重多了,所以我觉得一个人如果他不能把自己随时归零,这样的人是对自己没有自信的人,我相信如果我说我当时卢新华你能把这些事情做下来以后,你就一定能够还重新起步,你可以走得更远,这是后来我谈到一篇文章叫《自家的车库自家清》谈到这样一个体会一个想法。
   
    那个时候我在美国的时候,常常会出去散步,特别傍晚的时候出去散步,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美国人家家户户都小别墅一样的房子,门前一片草地,然后在这个房子的右后方都有一个车库,车库他们也常常翘着的,所以你可以看到车库里都放些什么东西,我经常看到车库里放的垃圾,车库里不放汽车,宝马奔驰的好车放在外面破道上,日晒雨淋,而车库里堆什么破桌子破板凳破箱子破纸盒,都是那些东西,我当时就想,按道理车库是要放那些珍贵的汽车的,你宝马、奔驰日晒雨淋,你放那些有什么意义呢,但是人家为什么就不愿意放进去呢,后来我发现人类的精神领域同样有这样一个现象,我们常常在我们心灵的车库里边堆垃圾,阳光就照不进来了,你堆满了东西放不进去了,所以我看到美国人他们经常把这个车库的东西卖掉,在草地上摆摆放放,一毛钱一个,或者一块钱几块钱随便卖掉处理掉,处理完了以后呢车子还不放进去,他又有其他垃圾堆进去。所以我也提醒自己,我们每个人心灵也是一个车库,财、色、名、食、睡很多垃圾,我们还讲贪嗔二毒,也可能把毒品堆在自己的心里边,堆在自己的车库里边,最后可想而知。

我曾经还有一次跑到福州的涌泉市,当时一个画家朋友陪我去参访,下山的时候在那个坡道上,他们去刚修的九龙壁拍照片问我去不去,我说我不去了,后来我就这么忽然一抬头一看,我在那个牌坊下面,上面四个大字,“回头是岸”,那时候我已经在赌场发牌了,开始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我可以挣钱养家,我可以阅牌阅人,我有空余的时候可以读书,我大量的经典的哲学的佛教还有很多优美的小说还有很多其他的天文地理乱七八糟的书都在那儿阅读,休息的时候我可以虔心的读书,所以这次看到回头是岸的时候,当时挣钱也不错了,我记得在赌场打工到后来做高级发牌员的时候,差不多收入可以到一个教授的至少双倍,教授的工资只能拿到我的一半了,我当时还想快速的挣钱,挣好钱我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回到我的创作道路上来。在发牌当中有一天突然有《细节》的想法的时候,我是迫不得已请了几天假,一个星期以后把它完成掉的,实在这个创作压抑不下去,才完成掉。所以在看到“回头是岸”的时候,我也很担心自己被财富拖累了,因为那个钱太容易了,每天去上班,几百块美金就回来了,那时候跟国内比起来差很远,那时候做一天可以抵中国人做半年的,所以这个也会对你有诱惑力,所以你也要放下的,所以当看到“回头是岸”的时候我知道我好像就像那个三轮车一样,看见这四个字的时候我觉得老天这次又在告诉我了你该回头了,你不能再去行万里路了,行多了你要回到正道上来,所以开始写《紫禁女》。我后来下山的时候,我就一直想,我想给“回头是岸”配个对子,后来我们到城里吃饭,大概要开半个小时,二十几分钟,到了城里停车的时候,画家朋友就问我说你想出来那个对子没有,我说你一问我倒有了,他说哪四个字,我跟他讲说“放手如来”,这个“放手如来”也是我自己对于生命、对自己个体的生命经验的体验、对时代社会的一种看法和想法,我觉得就像前面讲的车库,要不断的清理一样,要让智慧放得进来一样。
   
    所以这个在现实的世界里面我们是这样做的,在精神领域里面同样一个道理,如果我们身上背了很多精神的垃圾、包袱,你肯定走不远的,什么垃圾是包袱呢,也就讲欲望的五个部分,就是财、色、名、食、睡,财富、名、女色就是性,还有吃饭睡觉,这些东西很可能都成为我们的人生的包袱,你不放下的话你不可能走更远,特别我们搞文学的,有思想的,自认为对时代社会肩负责任,所以你必须要经常这样检讨自己。

[责任编辑:徐鹏远] 标签:卢新华 伤痕文学 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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