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的胸器与中国男人的“观乳癌”

网友评论()2015.1.7 第116期 作者:李思磐

导语:《武媚娘传奇》“剪胸事件”背后,抗议者捍卫的是自由还是“二两胸脯肉”?其实,范冰冰的乳房与性和色情无关,更不是“权利”,它是男性需求与“白花花一片”背后商业利益共谋的产物。剪去裸露的乳房固然是一种不顾男民群众审美需求的审查,但直男们的反抗也不过是捍卫意淫的权利。今人瞎编的武媚娘故事只是挺着大咪咪玩一些女人的小把戏,男人依然有着不可挑战的话语权。

《武媚娘传奇》被广电总局审查,最后的处理是剪去女性角色裸露的脖颈以下的位置:主要是乳沟和乳房。“剪胸事件”引起舆论哗然,网民们纷纷意淫他们很可能之前跟我一样没有看的这部戏,给只剩下头和脖子的画面补充内容。大多数内容非常恶趣味——对我来说,恶趣味是指把伪知识乔装成真理,譬如“迷恋女人的乳房是人性”。在这个意义上,剪胸和抗议无胸可看的,趣味比较接近。甚至不惜用奶粉质量安全来论证男人喜豪乳的正当性,不过,大乳房等于产奶多的知识当然是错的。

也许,批评针对“剪胸”事件的抵抗不过是男人们的撒娇,因为直男对女性公然的欲望从未被禁止过,现在仅仅是一个“最为看胸权不服”的年代。艾晓明则为抗议乳房被删唱起了战歌“我们的乳房向太阳”,她基于女性的身体和欲望自主,认为在公共空间展露女性身体和性,是走向自由的过程。 

艾晓明举的例子是,2013年澳大利亚总理吉拉德被男政治评论员批评在议会会议上的着装暴露太多乳沟,引发了澳大利亚女性的网络抗议,她们用“乳沟护航”的标签,在脸书上上传自己的乳沟照片,力挺吉拉德。

这个例子我喜欢,不过我的问题是:捍卫吉拉德的乳房和捍卫范冰冰的乳房,是一回事儿吗?

男性寡头统治下的“二两胸脯肉”

武媚娘传奇里的那些乳房都是饱满的,以数千套华服加以装饰,并且与花团锦簇的妆容协调的。我怀疑有多少男性会追着这部口水化的、关于“轰轰烈烈的真爱”和女人与女人之间争宠战争的长剧,但舆情显示,男人们需要武媚娘“符合史实地”暴露乳房——尽管,这部剧剧情跟史实毫无关系,武则天在历史上的特殊性,在于她赢得了与男性的竞争、超越了排斥女性的规则而称帝,但这部戏的主题是女人没完没了的宫斗。女演员并未“符合史实地”把锥子脸改圆,增重上十几斤(之前中国文艺界并不乏为演胖美人而增重的例子,譬如演杨贵妃的林芳兵)。假如审查部门要求删去的是女演员身上其他部位的赘肉,我相信现在的“抗议剪胸派”必然鸦雀无声。

这部剧相比之前的武帝传记电视连续剧,在影像上,给豪乳相当突出的位置,正如报道所言,“白花花一片”乳房是它的卖点。相比较而言,此前的连续剧如《大明宫词》,服饰也有类似的袒胸处理,但既没有疑似强力聚拢胸罩的硬挤(或者疑似乳房填充材料的硬挺),也不会刻意将演员的胸部作为表现的重点,既更接近盛唐的“史实”,从文化产品的品相而言,也高下立见。

剪去裸露的乳房固然是一种基于管理者立场、不顾男民群众审美需求的审查,事实上,武媚娘传奇里女演员的三围体重,到荒谬绝伦的剧情,也早已经过另一种审查:不仅仅是女人必须胸大腰细这样的男性审视,还有女人之间的友谊是靠不住的、女人最要紧的是抓住一个男人的陈腔滥调。这种审查既是商业投机的结果,也是出自在娱乐业名利场中男性的寡头统治。最有意思的是,看这部剧的,主要是女性观众,女人真的有如此巨大的、打量其他女人乳房的需要吗?

你能看到的往往决定你想看到的,在今天极为狭窄的、商业和政治审查裹挟的中国文化市场,人们的自由最后只剩下了后宫的二两胸脯肉。所以,抗议剪胸者捍卫的“自由”到底是什么?

武媚娘的胸跟普通女性不是一个品种

早年汤唯因为演女志士的裸体和床戏被禁,她的裸体和性是值得被捍卫的。那些床戏和裸体,不仅是意识形态的挑战,从艺术形式而言,也是艰难的实验,并不光鲜可喜,譬如已经不符合今天审美规则的腋毛,完全跟商业爱情动作片不一样的性爱场面,汤唯的平胸。导演和演员在探索仅属于这一部电影的色情语言——在这里色情也是中性的,既属于男人,也属于女人,就像原作者张爱玲仔细地感觉身边男人冲动的反应,性器如同“狮子老虎掸苍蝇的尾巴,包着绒布的警棍”。

武媚娘的乳房,甚至很难说它在表达“性”和“色情”,更不要说“权利”。它表达的仅仅是男性意淫,以及某种意欲将天下乳房铸造为一种模式的商业合力而已。 中国女人会为武媚娘的乳房而“护航”吗?

武媚娘的胸,跟普通女性不是一个品种。武媚娘露胸的自由,不等于任何现实中的女性的自由。2012年底有一群女权网友发起了“裸胸反家暴”的网上请愿,他们上传自己裸露胸部(包括乳房)的照片,写上号召推动反家暴立法的口号,征集大众对立法进行联署。结果是,这些诚心诚意奉上的、如假包换的乳房并未获得任何激赏,远远没有得到武媚娘传奇的“白花花”胸部那么多的报道和转发,而是沉默和各种刻薄的评论,最有代表性的评论是:“这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类似的例子还有中国母乳妈妈们争取公共场合哺乳权利的集体行动,媒体认为公开哺乳是一种“尴尬”。尽管,相比较于让男性获得视觉与触觉的愉悦,哺乳是乳房更为“自然”的功能,而按需哺乳,关系到母婴权利,但哺乳的乳房是不被鼓励出现在公共空间的,而欣赏有着性诱惑力的乳房,则被视为电视观众的“自然权利”。

相比起电视剧里那样标准化的、秀色可餐有且只有性意义的乳房,不仅陕西省博物馆的一众唐代乐舞俑要黯然失色,现实生活中的大量活生生的、千姿百态的乳房只能是雌雄莫辩或不得体的。如果要晒乳房,在武剧参与炮制的这样一种女体观赏标准之下,我很怀疑有多少普通女性有这样的勇气,不怕来自网友的各种深深恶意,不用物理支撑和美图秀秀,展示自己自然的乳房。

“乳房治国”为何有理?

那么吉拉德的乳房意味着什么呢?她进入的是女性能够制度性参与不足百年的政治领域,并且成为政府首脑。在这里,作为单身女性加同居非婚的双重异类身份,她遭遇了许多基于性别的敌意,如政敌的募款宴会竟然有一道菜叫做“吉拉德肯塔基炸鹌鹑”,菜谱注解是“胸小、腿粗和一个大红盒(指她的红头发)”。她的可恶之处当然不仅仅在于胸小,重点在于她既自然地露出乳房的一部分,展示自己的女性性征,也在国会议堂不带标点一气呵成地痛骂政敌,绝不扮演“好女人”。支持她的女人们不是为了捍卫“看到美丽乳房”的权利,而是展示“乳房的真实存在”,抗议以男性的身体作为国会中“得体”的标准。正如一位“乳沟护航”参与者所言,“如果我们要消灭这种不合理的恐惧女性乳房的行为,我们只能以他们恐惧的图片反击,除此别无选择。”她们对这个世界呼喊的,不是“恋乳有理”,而是“乳房治国有理”。

对乳房不同的态度,表达了某种一以贯之的对女性的态度:享用或厌恶。如果女性安于被享用的位置,她们是不会被厌恶的;被厌恶是因为她们越界了。现在社会不能禁止女人从政就业受教育,于是男性的优先权更多镶嵌在性规范中,暗渡陈仓地维护着不能明说的底线。女人是否有性意义上的价值(文雅的说法是像不像女人),男人有着不可挑战的话语权。你要么胸大无脑,不让男性有任何被挑战的不安全感;如果你要在男人圈中出类拔萃,就得要么装着像一个假男人,要么像一个代行男性统治之职的命妇。又要攻占男性仍然维持垄断的职业场域,又要保有性别的特质或利益,那就是淆乱乾坤的妖孽,史实中的武则天就这样被骆宾王讨伐,所以今人瞎编的武媚娘故事只是挺着大咪咪玩一些女人的小把戏。有人说剪胸的比唐代人保守,我觉得恋胸的,可能比唐代人还要性压抑。

当男性在担心他们享受乳房的“消极自由”时,女人以乳房占领后宫的自由,是自古有之,从不用担心失去的,但让乳房占据国家治理的高位,或者与男性并驾齐驱驰骋于职业与社会领域,赢得男性的尊重和友谊,却一直都机会太少。这是女性版本的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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