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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罗志田:文明之梦与知识人的软实力


来源:新京报

近代中国是个让人倍感焦虑的时代,身处乱世的大环境,想要把外国的“治世”方法用到中国来,且在枪林弹雨倏忽将至的时代,又一直希望在文化、学术方面有建制性的远大建树,两皆有些“不合时宜”。

再造文明之梦的迷津

新京报:在你的《再造文明之梦:胡适传》中,你认为,胡适对于苏联式的社会主义持有长期的好感。而江勇振的胡适传记对此进行了专门的辨析。江勇振认为,就民主体制和政治制度而言,胡适对美国的信念根深蒂固,苏联从来就不是他的选项。你怎么看?

罗志田:最近不止一个采访人对我提到江勇振的胡适传记,但我真要说声抱歉,尽管我研究的领域常不离胡适的影响,但已经很久没从事专门的胡适研究了。新出的材料我还大体关注,新的专书实在没时间看。怎样认识胡适对苏联式社会主义的长期好感,可以见仁见智,也无妨继续辨析,这里无法展开详细的讨论。有一点是明确的,即后人看了再多材料,也不必就比当时的当事人更高明。

胡适1954年在台北《自由中国》社的茶话会上说,对他个人过去关于社会主义的表述“应该有个公开忏悔”,这至少说明在此之前胡适对此表示沉默。后人当然可以有自己的解释,胡适也或婉转或直接地表明他早已转变。但这转变显然不甚为人所知,否则就不必有后来的忏悔了。

胡适当年到苏俄后发表了一些完全可以称得上“亲苏俄”的看法,我们怎样解读关系不大,但他不少朋友当时就很不满意,私下几乎对他群起而攻之。任鸿隽甚至明言:“现时俄国式的劳农专制,正与美国式‘德谟克拉西’决胜于世界的政治舞台”。而胡适的言说似有偏向,“国内的朋友对于你赞成苏俄的论调发生疑问,也就在这一点”。至少在任鸿隽等朋友看来,胡适“赞成苏俄的论调”等于实际站在了与美国体制竞争中的苏俄一边。这些朋友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他们的观感不容忽视。

年轻的激进与暮年的文德

新京报:你在书中强调,胡适身上也有激进的一面。

罗志田:是的,这一点我们不要忽略,他在1934年说:“最近二十年”是中国进步最速的时代——“我们试想想那些为排满革命而死的许多志士,那些为民十五六年的国民革命而死的无数青年,那些前两年中在上海在长城一带为抗日卫国而死的无数青年,那些为民十三以来的共产革命而死的无数青年……这无数的革命青年慷慨献身去工作的是全民族的解放,整个国家的自由平等,或他们所梦想的全人类社会的自由平等。”

胡适曾说过:“革命是为什么?岂不是为了要建立一个更好的中国?”他在1934年又提醒那些“没有信心的老革命党”说:“你们要革命,现在革命做到了这二十年的空前大进步,你们反不认得它了。这二十年的一点进步不是孔夫子之赐,是大家努力革命的结果,是大家接受了一个新世界的新文明的结果。”胡适并告诉世人:“养个孩子还免不了肚痛,何况改造一个国家,何况改造一个文化?”

我在书中说:“恰因不甚赞同正在仿效苏俄方式的国民党和中共路径,他才产生出自己‘应该出来作政治活动’并组织政党的想法,希望走出一条包容美国政治方式和苏俄社会政策的实干之路。”或许我说得太克制了一些,为了建立一个更好的中国,别的途径也可能是胡适可以接受的选项。

新京报:《新月》时期的胡适,是其一生中最具斗争精神和批判锋芒的时候,在吴国桢事件以及“《自由中国》”事件中,胡适却表现出了老年人的暮气。但是,你在书中一概以“诤友”论之。这一部分我感觉尤其欠缺说服力和解释力。为什么你会采用这种阐释方式?

罗志田: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我理解并尊重您的感觉。大体上,我在书中就是说事情,谈不上什么“阐释方式”。至于胡适是不是“诤友”,或许看看同一时段蒋介石日记中对胡适的不满就可以有所了解。能使掌权的独裁领袖如此不高兴的,或许不仅是老年人的暮气;反过来,一位老年人的暮气也能使掌权的独裁领袖如此不爽,则其不怒而威的力量,或也可见一斑。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文德”(power of culture)吧。

●胡适温和而陈独秀激进,更多体现在待人接物之上,也体现在表述的用语和态度上,若从实际主张看,有时也不尽然。在一般认知和记忆中,胡适关于文学的提议从“革命”退向“改良”,比陈独秀更为“温和”。

●陈独秀的主张虽温和,却好说硬话,明确摆出“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的态度。这样不容他人反对的立场,以及他平时不注意细行,便与胡适对人一向温和周到形成鲜明的对比。

●晚年胡适也能使掌权的独裁领袖蒋介石不爽,则其不怒而威的力量,或也可见一斑。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文德”。

[责任编辑:徐鹏远]

标签:近代中国 知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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