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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优雅与暴力交融的“基督黑帮”史诗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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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的形象颠覆了我们对黑帮大佬的传统认知,不再一脸横肉飞扬跋扈,可以温和仁慈,不再腰里手枪脖子金链胸口纹身,可以穿着西装胸口插朵玫瑰抱着猫决人生死于千里之外。

《教父》剧照。 (豆瓣/图)

从某种角度来说,黑社会力量是传统道义的化身,在许多文学电影中,他们甚至是正义最后一块遮羞布,水浒好汉、帮会、罗宾汉,都在这个意义上有了合理性和英雄色彩。

法律之外的麻烦制造者,法律之外的牟利者,法律之外的问题解决者,法律之外的正义维护者,这是柯里昂家族生存的社会学理由。

教父作为黑帮题材的电影,不是虚无主义地淡化宗教意味,相反,教父三部曲有着深深的基督教烙印,它很少讨论善恶,也很少用主观镜头表现宗教的道德观,但就是在几个节点,集中表现出人物内心的煎熬,举重若轻地表达了这一层内涵。

一、outlaws

《水浒传》有一个英文译名《outlaws of the marsh》,直译过来就是“沼泽地里的法外之徒”,outlaw是个很耐人寻味的词,法律之外的人,与代表着现代文明的司法系统格格不入的人,outlaws是江湖中人,有着强烈的宗法意识,是文明社会隐性的必要补充。任何先进公正的司法系统都有其漏洞,都有漏网之鱼,它的目的是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或者说保证大部分的正义,剩下的那部分只能用最原始、最民间的方式,求助于有着同司法系统一样震慑力的势力:黑社会。从某种角度来说,黑社会力量是传统道义的化身,在许多文学电影中,他们甚至是正义最后一块遮羞布,水浒好汉、帮会、罗宾汉,都在这个意义上有了合理性和英雄色彩。理解这一点,我们就明白为什么《教父1》开头,殡仪馆老板找教父寻求“justice”,因为法律失效了,让伤害女儿的恶徒免于惩处,蛋糕店老板请求教父解决女婿的移民问题,也是如此——法律失效或有违人情,那就靠另一种力量解决问题。

法律之外的麻烦制造者,法律之外的牟利者,法律之外的问题解决者,法律之外的正义维护者,这是柯里昂家族生存的社会学理由。在《教父》三部曲中,有几场精彩的诉讼情节,第二部中第二代教父迈克尔与背叛他的家族成员弗兰克·潘坦居利对簿公堂,在最后关头请出了潘坦居利的哥哥,力挽狂澜,终于保全自己“合法”的身份——耐人寻味的是,潘坦居利之所以忌惮自己的哥哥,是因为他哥哥是个老派的人,“忠于自己的家族”是一个男人的头等信条。第三部中,迈克尔苦心积虑让柯里昂家族的生意完全合法化,和梵蒂冈、意大利政府高层、美国的其他黑帮家族斡旋,千方百计为家族历史洗白。在《教父2》中,有一处情节是古巴官员感谢美国的实业家,这一段圆周运动特写镜头的运用,和《教父1》中纽约五大家族和解的场景,几乎完全相同。这种对比有着深沉的意味:家族的生意正在从outlaws走向inlaw,为《教父3》中大规模地洗钱计划埋下伏笔。从“outlaw”到“inlaw”这个吊诡的转变,是现代文明里“民主”的力量,只有符合大多数人的游戏规则,杀人越货挣来的家产才能保存。和世界上大多数暴力革命政权一样,通过“outlaw”获得财富、荣誉、地位和话语权,然后得以“inlaw”,摇身一变成为规则制定者和维护者,就像第一代教父对迈克尔的期望一样,希望他成为“柯里昂参议员、柯里昂州长”,这是文明社会强大的吸附作用,也是文明社会最大的荒谬之处。

《教父》系列开篇第一句台词,那个殡仪馆老板说“I believe in America。”这句话是整部电影的讽刺性题眼。相信美国,所以教父能从一个穷困潦倒的意大利移民发迹,从经营橄榄油发展到纽约五大家族之一。教父是美国梦黑色版本的实现者,这个国家自由民主,机会均等,只要你努力,只要你够精明,社会就反馈给你应得的地位和财富。许多人认为,《教父》三部曲是美国梦破灭的隐喻,这就好比中学教材里说《红楼梦》象征了封建主义制度的衰败一样——不是所有的幻灭都具有意识形态的意义。迈克尔·柯里昂从第一部里一鸣惊人,到第二部运筹帷幄,第三部孤独终老,是一个渐渐迷醉于权力、荣誉的过程,他把这种迷醉混进了对家庭的热爱,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家人身上,宣称这是对他们的保护。迈克尔走向孤苦伶仃是一种命运的必然,像每一个暴君一样,这种从繁华到幻灭的过程是花开花落式的必然,是俄狄浦斯弑父娶母式的必然,是每个人生命的走向,这一角色,有着西方文化中最显著的宿命色彩。他是一个极端的例子,把这种人生悲剧戏剧化、夸张化了。

当然,《教父》系列有着明显的政治因素,《教父1》的背景是1946年,二战刚刚结束,《教父2》到了五六十年代,有古巴动乱的历史背景,《教父3》则是全球金融流通的1979年。但这些历史节点并没有特别的政治立场,而只是作为背景决定了电影的叙事宽度,增加了史诗色彩,但真正决定电影史诗气质的是角色的命运轨迹,一个偏执自负而果敢悲壮的英雄故事。

二、基督黑帮

《教父》系列中对宗教的讨论若隐若现,善恶的界限被优雅、温馨、仁慈、家庭所模糊,第一部末尾,迈克尔成为康妮儿子的教父,仪式的同时,他把纽约其他大家族的头领一个个杀死。神父问他信不信上帝,他面不改色地说:“信”,神父问他是不是发誓拒绝撒旦的引诱,他说“是”。和开头那句“I believe in America”一样,这两句问答成为了又一个层面上的、贯穿三部曲的隐喻。第二部迈克尔中风后狂呼弗雷多的谵妄,第三部中迈克尔对神父的忏悔,都像一个宗教车站,在情节向波澜壮阔、不可回头的方向前进时,在这样的车站停一停车,触碰下宗教命题,然后继续前行。电影没有过多渲染善恶分界的主观色彩,相反,在整个教父系列中,善恶的讨论是隐晦的、暧昧的,可以说是故意为之。

教父的形象颠覆了我们对黑帮大佬的传统认知,不再一脸横肉飞扬跋扈,可以温和仁慈,不再腰里手枪脖子金链胸口纹身,可以穿着西装胸口插朵玫瑰抱着猫决人生死于千里之外。教父极其体面优雅的形象,是文明社会的浸淫标志,而这种形象背后,依然是残忍的黑帮勾当,当马龙·白兰度以极其平和的口气说出那句名垂影史的经典台词“我会提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时,黑社会的暴力行径被最大化地消解了,由此产生出巨大的美学张力。优雅与暴力,可以如此和谐的融于一体。

在这一点上,科波拉为自己辩解:“如果有人认为这部影片宣扬了暴力,那绝非出自我的本意。事实上,影片里只有极少的真正暴力场面,而且非常短暂。”

对于柯里昂家族来讲,基督信仰不能说是空头摆设,这种信仰更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作为一种警醒的象征存在。教父利用了这种宗教关系,汤姆·哈金有句台词,“对意大利人来说,教父教子是一种宗教上的亲密关系。”在黑手党组织中,这种宗教关系代替了官僚性质的领导结构,有着人情味以及不可动摇的权威性。表面上看,柯里昂家族的发迹史,迈克尔拓展势力版图的一切行为,都是对宗教信仰赤裸裸地挑衅和利用,但他们不是简单的暴力黑帮,他们坚守着自己的民族传统和基因遗传,家庭至上,对宗教有着一种天赋的深沉,虽然这种深沉常常呈现为困惑纠结。第二部中迈克尔饱受“该隐杀兄”的精神折磨,第三部一方面揭露梵蒂冈黑幕,一方面在神父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在挑衅与信服之间摇摆,升华了迈克尔这一角色的悲剧性。

导演在三部曲里都安排了大规模刺杀场景,娴熟地运用交叉蒙太奇表现复仇情节。第一部末尾,在宗教仪式中不时切入对纽约其他大家族的清洗镜头,第二部中对海门·罗斯派的复仇,第三部中对梵蒂冈教会、政府势力的复仇。尤其在第二部中,迈克尔派心腹在船上杀害哥哥弗雷多,正是在弗雷多向圣母玛利亚祈祷完之后。这种充满反讽意味的情节设置,使宗教主题更加具有张力。第三部中,日渐衰老的迈克尔在拥抱女儿玛丽的时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为了保护你,我宁愿在地狱受烈火焚烧。”

教父作为黑帮题材的电影,不是虚无主义地淡化宗教意味,相反,教父三部曲有着深深的基督教烙印,它很少讨论善恶,也很少用主观镜头表现宗教的道德观(维多·柯里昂、迈克尔·柯里昂的形象都偏向果敢、仁爱、冷静的正面形象),但就是在几个节点,集中表现出人物内心的煎熬,举重若轻地表达了这一层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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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教父 黑帮 wen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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