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赳赳：做无用的事才是最好的教育 现在培养的是奴隶

传统蒙学教育，注重人的根本属性，如何做人；现代学校教育，注重人的专业属性，如何变得有专长。传统教育讲究和谐，人和自然如何相处，人和他人如何相处，如何在大自然和社会伦理中得到审美和艺术的享受，所以“洒扫庭除、诗书对答，顺应节令”是很重要的传统功课；而现代教育则讲究竞争，每个孩子都要有自己的特长、专业，才能立足，才能在竞争中有一席之地。这是很可怜的事，现在的小孩子比以前的小孩子失去的快乐多多了。

人首先是要做一个自然的人，然后是社会的人，最后才是专业的人。但我们的现代教育把人培养成“职业动物”，忘了人的根本属性，是回归自然，以及敬天爱人。可以值得对比的是日本的“职人”，他们培养的人比我们专业，职人之所以牛逼，是因为他们不忘初心，不忘人的根本属性，反而才能在专业道路上走得更远。他们能够安于自己的职业，而不想着更高的职位。有个国内音乐家出访日本，回来说：“帮我背琴的人都比我琴弹得好”。日本的职人是以“职”入“道”。我们的专家是迷途而不知返。

这很像种树，树人与种树是一样的道理，要想有奇花异果的出现，不能只盯着表面的枝条，而是要在黑暗的土地下扎根，根系越深越广，亭盖越茂密多姿，自然就有奇花异果的出现。我们的浅薄，来自于不愿意扎根，只想着出现奇迹。

教育制度也是这样，真正来做没有效率的、无用的事，才是最好的教育，有“因”才有“果”，因果的时间拉得越长，果报越大。不要总是想着马上求回报，马上出现效果。比如就写作而言：在写作的状态中，享受写作的状态，比写出什么重要作品更重要。为了出名、拿奖或出人头地，都是错误的教育。好的教育一定是远视的，坏的教育一定是短视的。不仅是教育，做企业也是这样。

但现在说这些话，有谁愿意听呢？现代化是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但是物质变好了，人和人的关系却变恶了，人心也荒芜了，这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每个当代都无大师，因为大师都是后世评议的。再大的大师，当其时代，也是个普通人。用音乐人秋野的话说：喝多了，也吐。

我们的确缺失一课：就是人的培养，人格的教育。我们现在培养的是奴隶，说得好听点，是奴才。奴才的本意是“又听话，又能干”。奴才比机器人还先进。媚上者，必欺下，否则无以媚上。奴才转过脸去，就会变成主子。主子和奴才，本就是相互转换的。传统中国，不是只有一个皇帝，每个大臣回到家里，都是一个土皇帝。这情形，现在并无变化。传统的精华无人领受，传统的糟粕代代相传。

历史上有条主线，叫“权力的下移”。改革开放，就是把权力放开、下放。从原始社会的巫师天启，到帝制时代的君权神授，都是把权力从天、从神那里夺过来，还给人类。然后是诸侯、贵族一直到黄仁宇所说的“文官集团”。西方因为城邦和贸易的形成，权力继续下放给市民，形成“公民社会”。我们的权力下放过快，给了“无产阶级”，结果闹出乱子，文革、内斗，阶级斗争的本质就是夺权。夺完权，权利又上交了。国民党的“训政”一直迟迟未过渡、下移给“宪政”，结果被推翻。这些，都是前车之鉴。真正仁民爱物的人，是一定会把权利稳妥的下移、让度出来的。

私学正在兴起。意识有了、财力有了，官学不打压，就会有好的前途。私学对官学是有益的补充，也使教育变得多元化。私学在培养“通才”方面，有自己特殊价值。教育出了偏差，最大的问题是社会环境的变化：从阶级斗争到为了适应市场的人才竞争，主旨都是一个“争”字。包括现在左、中、右的思潮争斗，也脱不了干系。要培养一个人的道德修养，培养“心气平和”的能力，再去做事、谋生、创业，则将“根本”和“枝节”摆弄清楚了。

民国热，贵在不只是学表象，不只是借题发挥，不只是渲泄对当下的不满，而要能学其精髓，学其“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品格。否则，就是学歪了。一学歪，就变得附庸风雅。因此，民国的“出新意”学术系统，民国的“开新元”的气象，民国“做新民”的气概，都是可以再重新回味，重新发见，重新咀嚼的。

《澄书》有几个特点：一是其“根源性”，它是中国有学校以来第一套语文识字课本，直接或间接影响了比它晚十来年的《民国字课图说》和《共和国教科书》，《澄书》是晚清的产物，比民国老课本还老，可以说，找到《澄书》，就找到现代所有语文课本的根了；

二是其“百科性”，它收录有三千多个汉字，七百余幅图画，自然山川、日用生活、科学道理，无所不包，完全是一部小型的工具书，有人说，比新华字典要有价值得多，因之，它又具有辞典的功能，当代学者余世存就用它作案头的工具书；

三是其“训诂性”，也就是“说文解字”的能力、识文断字的能力，由于清代“训诂”、“小学”的学术兴盛，晚清这套书吸纳了清代学术的特点，注重字的音、本义、引申义，正本清源，回到字的源头，像鲁迅等人，都是通过章太炎获得“小学”的能力的，所以下笔千言，用字考究，就是有这种“旧学”的功底，不至于写文章时言不及意，反而是有一种“字”的“重量”的感觉；

四是其“美观性”，这部书具有艺术的功能，苏州民间书者与画匠，注入心力，将其变成精美绝美的艺术品，具有典藏效果，适合传家，尤其是舒展打开之后，笔力遒媚的楷书，线描风格的插图，使人获得艺术上的熏陶；

五是其“创新性”，创新体现在其思想上，遵从“性录说”，要求教师以开发学生性灵为第一要务，而不能窠窒学生。创新还体现在版面语言上，一反传统线装书的做法，而采用图文并茂“九宫格”式的构图，舒展、大方、典雅，这在线装书中是罕见的，极具收藏欣赏价值。创新还体现在对西学东渐的吸收上，化学、物理、雷电知识，已经像“常识”一样在小学生的书中得到普及；

六是其“著名性”：它是胡适先生的启蒙书，同时也是一大批知识界精英的启蒙书，有百年语文第一书之誉，胡适中年返沪，还费尽心力搜罗这套书，对它推崇备至。

《澄书》的再次面世，标志着中国语文研究和出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是“整理国故”的一个最新成果，也将传统语文课本的复兴和“断代”从民国上溯推至“晚清”。也许在不断发掘过程中，还会有新的传统经典进入我们视野，这是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