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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奉告》精选:每个作家都要有一只同情的耳朵

2013年07月24日 15:57
来源:凤凰网文化综合 作者:严歌苓

我所有的小说都不可能被总结成两三句话

《陆犯焉识》这部作品是我最艰难的一次创作,但同时这部书也是我最满意的一部书。首先主人公是基于我的祖父这个形象来写的。对一般人来说写自己家的人,会感觉到有一点困难,因为其实在下意识里写作者已经有一个自我审度、为自己家族把关的眼光在里面。我能把这个人物写到几分?多少是我对他的褒奖,多少是我对他的批判?所以这种东西本身是非常难把握的。

像我就非常难写第一人称“我”的长篇小说,为什么呢?一般用了“我”这个字,在写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审度这个人和真实的我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写起行为来,就非常难把真实的,特别是丑恶的一刹那的心理写进去,这就是很难的一点。

那么为什么说这部作品令我满意呢?因为我对自己提出来的这种挑战完成了。而且我本来不去碰知识分子,从来不写知识分子。所谓的精英分子,他们的命运在我眼里好像多多少少都有点类似,都是比较辉煌的,都是很成功的。当然我爷爷是自杀的,但在他自杀之前也是蛮成功的。这种人有规律可循,边缘人物的规律就要少一点。规划少的人,戏剧容易围绕他们发生,所以他们的遭遇比较多。就像遭遇战一样,今天碰到什么,明天碰到什么,都是他们不可预期的东西,所以写这样的人我比较来劲。

还有就是我总是觉得精英人物有点矫情,一旦他们学成了,就纠结了一大堆概念在自己身上,所以本我已经被压制得很小了,这样的人没什么写头。我一直有这样的认识,觉得他们是比较呆板、比较苍白又比较矫情的生命。我这个人就怕人家矫情。所以这部作品能够把这类人物写出来了,而且我自己看完以后还是非常感动的,那么我认为我胜利了。

生活当中喜剧的事情不是很多的,在我看来,这取决于写它的人,或者读它的人的态度。陆焉识他最后又走回了草地,他认为草地大得随处可以有自由。他心中自由的概念一直在变,一再地推翻、一再地寻找。他曾经被特赦,释放回到上海。回到了家里,他再次有了一种进入牢笼的感觉,最后他又回到了他的流放地。这对一个老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喜剧。他在家里,一个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应该是进入了喜剧的地方,他自己却生出一种感觉,他变成了家里的老奴。整天他就是把两块桌椅板接起来,长长的,坐在浴缸上面拼命给家里人洗衣服。这个人已经没有自由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宁可回到曾经被流放的地方。所以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再来说《金陵十三钗》。这部小说最开始发表以后,是被一个美国的朋友,一个在美国出版了很多南京大屠杀图片的出版人买去了,他说他要拍电影。张艺谋也想买,然后我就把他们两个介绍在一起,所以现在这个朋友是张艺谋的一个执行制片人,可能是这样的头衔。

我记得张艺谋最开始为了这件事情跟我见面的时候,他说这是一个角度很妙的反映一场大屠杀的故事。至少不是一个平铺直叙的,用大的、宏观的叙事方式来叙述的屠城。这可能是他当时的考虑,但是他究竟是怎么考虑的,也许谁都不知道。总之他是看到了里面的故事和里面的人物。我不管怎么样是个讲故事讲得还不错的人吧,就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电影里面故事的脉络还是原来的,尽管里面有很多改编的成分,但是故事的脉络还是跟原来差不多。在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的夹缝里的这些人,在生和死这么短短的几天里,人性在极致环境下的展露,还是这么一个故事。

不知道多少朋友看过《白蛇》,很多人都认为它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我也很喜欢《白蛇》,其实《白蛇》这个作品写完之后,时隔很多年,回过头我去思考自己想表现什么。我认为在写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表现,只想表现那层我还看不透的意义。就是我写这个故事时有一层意义我看不透,也许写完我还看不透。我在写的途中企图发现它是什么,但一直也没有真正地发现。

如果这层意义被我三句话讲出来了,这本小说一定不行的,一定是概念先行的,所以我所有的小说都不可能把它总结在两三句话里,告诉人们它是讲什么的。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有很多人喜欢它。最近又有人说要把它排成话剧。我想它到底是讲了什么呢?可能是讲一对女生之间产生的爱情,如果在一个正常的时期是不会发生的。但就是因为“文革”这样非常的时期,使非正常的感情,就是这种女生对女生的爱发生了,把一个本身不会爱女人的人变成了一个女同志。但这个非常时期结束了,她们也就各归各位了。

所以这场恋爱,这场惊心动魄的不为人知的恋爱,是一段非常丑恶和暴力横生的时代所带来的一段美好的秘密的爱情。一旦这个暴力的丑恶的时代结束,人们回到正常的状态下,她们的美好情感也就结束了。有的时候往往是这样的,同样一段历史被张三李五王二麻子所经历,那么这段历史造就的三个人的个人史是不一样的。所以“文革”这段历史造就了千万人不同的个人史,对这两个人就造就了这样一段秘密的感情史。

我在《陆犯焉识》里写了上海,之前王安忆、张爱玲也写过上海。王安忆她生活在上海的时间比我长,张爱玲就更不用说了。我在上海的时间就那么五六年,我们家很早就搬出上海了,但是我写上海是凭着我们祖祖辈辈都是上海人的那种血液写的。人有一种密码,我是那个地方的人,家里的那种气氛,还有作为上海人的祖辈血液,就会流传到我身上。我必然会对上海有一种直觉,有一个秘密的认识,所以我凭着这种像动物一样的直觉在写上海。

我对上海的记忆很多都是关于气味的。上海的气味好像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特别是上海的水,上海的水煮出来的饭,上海的那种梅雨天的感觉。因为上海的梅雨很多嘛,衣箱打开,家家箱子里都会发出来那种气味。我对上海的认识有点像小动物似的。

我写上海的时候就非常心虚,怎么说呢,我要靠看书,要不断地回到上海跟我的亲戚聊天,从他们的话里了解上海。要跟他们正经地讨论上海那就不行了,他们也就傻掉了,因为他们认为我就是个上海人。我不用再特别问他们什么好去了解上海,就从他们那种举止言谈当中,我就在体会这个上海,怎么从张爱玲到王安忆再到现在。所以我就觉得我这次写上海其实自己也蛮骄傲的,我把上海还是写得很像的,包括我的一些上海的亲戚认为这个上海确实是他们可以认同的上海,这样我心里也就一块石头落地了。

(严歌苓,美籍华人女作家,代表作《少女小渔》《金陵十三钗》等。)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书名:有可奉告丛书名: 凤凰网文化频道文选

出版年: 2013-7    定价: 28.00     装帧: 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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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悦] 标签:有可奉告 严歌苓 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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