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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奉告》精选:每个作家都要有一只同情的耳朵

2013年07月24日 15:57
来源:凤凰网文化综合 作者:严歌苓

中国文学大时代的到来指日可待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考各种文工团什么的,去跳啊唱啊,很快就被选上了。这样我父母就达到了目的:妹妹走了,哥哥可以留下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孩子,所以他可以留下。就这样我来到了部队里,一下进入了成人的生活,所以很早就知道看人家的脸色。因为一个孩子跟成人打交道,必须学会阅读他的心思,就是看人家的脸色--在部队这种环境里是看人家的一切。所以我觉得我很早就成熟了,能够看一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是什么,对心理学很早就揣摩起来。特别是要学会作为一个女兵在一个男性的社会里面--部队是个男性的社会--怎样存活下去。

最后我在部队待了十三年。第九年的时候,忽然就爆发了一场战争,中越自卫反击战。当时我只有二十岁,因为很缺记者--其实什么都缺,缺护士,缺军医,都缺。我就跟领导说,我好想去当战地记者。他说那好吧--当时任何人申请他都会批准的--但你不能去第一线,就去野战包扎所,去采访伤员就可以了。那时非常快,大概是一两天之内就同意我走,我就背着一支“五四式”手枪,拿着一张特别通行证的票就往前线去了,真是糊里糊涂地从一个舞蹈演员,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战地记者。

从前线回来我就发现,这个前线把我对一切东西的看法都颠覆了。我过去以为英雄主义是一种样子,到了这个时候我发现,一个人的生命、一个人的青春可以一刹那就全改变了、全毁灭了,一个健全的身体可以一刹那就变成了残疾。

我从前线回来后陷入了一种非常抑郁的状态,写了很多诗歌,从个体生命角度来重新思考这种英雄主义。等这些诗歌陆陆续续被发表之后,我就发现,原来在一个舞蹈者严歌苓的身体里,休眠着一个作家的人格。如果不是这些机遇,如果不是一场突然的自卫反击战,这个严歌苓是不会醒来的。这时我认为自己很多的东西已经是舞蹈不能表达的了,只有用笔来表达。

从此以后我就被调到了创作组,就是部队养专业作家的地方。五年以后我出国留学,到美国以后我发现,我过去在部队有个说法叫体验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体验生活就是假装和某个地方的人生活得一样,搜集一些感受回来写作。那是一种体验,一种姿态,必须要去汲取那样一小块生活,然后把它放大,举一反三,或者“举一反几”地这么去写。

但是到了美国以后一切都不再是体验,是真正的生活。比如说在餐馆打工是为了今天晚上领到那点工资去消费,而不是为了体验什么生活。不像知识分子、作家挺矫情地说什么我要去哪里体验生活。所以我很感谢在三十岁的时候命运又使我重新有了一次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机会,到了美国的学校。我当时读的书应该说超过此前读过的书的总和,读了很多书。所以我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直接就去读研究生。当然学校是给了我一些补课的时间,我一步就考取了。

所以我的文学大时代是由于没有文学,或者说是文学的断裂造成的。在美国的时间里,因为是移民,就有了一种“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感觉。到了另外一个国家,由于听力、阅读能力以及表达能力都很差,所以自己的内心就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丰富。这个时候去感受周围的移民生活,那种敏感度就使我在美国写了一大批小说,包括当年的《少女小渔》,一出来就得了台湾的文学奖,接着李安导演就来跟我买这个小说的版权。

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翻身了,不必再到餐馆打工,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经营起文学来。再走过来是因为我离开了美国。因为我先生要跟我结婚,所以他失去了他的外交官职位,离开了外交部门,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不是特别稳定,一直到他又重回外交部门。这样我们就出了美国,到了非洲,后来去台北,再后来去欧洲,反正我的生活就这样像吉普赛人一样走来走去。

离开美国以后,我发现自己积累下来的那些很大的素材,像《第九个寡妇》、《陆犯焉识》、《小姨多鹤》这样的长篇,我可以从从容容地来写了,我既不是在美国作为一个移民的身份,在那里观察移民和体会移民,也不是在中国大陆继续大陆的生活,所以我把自己曾经记下来的这些故事,包括自己长辈的故事,非常从容地一步步开始创作。

回到中国来参加作家代表大会的时候,我对大陆的文学状况不是特别了解,我在作代会上就听一些人告诉我,文学正在边缘化,现在的图书市场非常差,读者群在缩水什么的,我现在才知道我还是一个比较幸运的人,不管怎么样我的小说总是被改编成影视剧。虽然我说过改出来的东西我都不敢相认,但是不管怎么样它们都给我的小说做了很好的广告,在我这里我还没有看到文学缩水的趋势。

中国文学的大时代什么时候会到来?我也在作代会上听大家都在问中国文学在世界上的地位。现在我就在想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大时代好像正在发生,但是中国的文化和文学确实还有待于世界了解。中文本身的难度是一个特例,需要人们在很长时间里去努力。现在的中文小说确实在世界上没有什么地位,这也是我跟很多记者说的实话,但是中国因为经济和政治的地位越来越受瞩目,所以文化地位很快就会被全世界重视起来。这以后才会有比较专业的翻译作品出来,中国文学可能才会真正的走向世界。我是这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讲得对不对,只是从我的角度来理解这个文学大时代。

激发我创作灵感的是同情的耳朵

每个作家都要有一只同情的耳朵,我讲的不是怜悯的“同情”,是英语比较常用的“sympathy”,就是对人家有一种--连这个英文词都还不能完全说清这个意思--同感、共感。这只耳朵老是对别人的故事、别人的经历非常感兴趣,总是张开的,总是听别人在讲什么。

我认为作家不是那种特别想表白自己的人,作家的表白一定是想着用文字来的。经常用嘴巴去表白的作家,我不认为都是好作家。我这个人是没什么口才的,我的故事都是听的,像《小姨多鹤》是我很多年前听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在我心里萦绕不散。一般萦绕不散的故事,我就认为它有理由被我写出来,就是说这个故事除了它本身以外,还有一层意义。而我们今天也有很多故事,比如说网上的故事,报纸上的故事,有时候我的朋友也讲了很多故事,我都听听,如果感觉这个故事有趣,我就想要不要写它。但是过了一阵子可能就发现这个故事仅仅就是一个故事。故事的后面、深处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想通过写作一个故事的时候,挖掘出来的,使自己去认识它,也想让读者去认识它。也许我挖掘出来的这层意义不止一层,也许写着写着以后就发现它有好几层,那么每个读者读起来他又发现一种意义,这就是值得写的故事。

所以我除了听故事之外,还有一个过程就是储藏故事的过程。储藏故事使其自己发酵,一段时间以后,等我对故事的激情慢慢地平息了,我就能发现这个故事还有什么是比它本身的价值更大的。

有的时候写个故事赚来的钱可能有一半要花在做调查上面。比如说我写《小姨多鹤》要到日本去,要到这个故事发生的地方,主人公原来住的一带去。要派人帮我做调查,要找日本人来做。找到这个山村之后,我们所有的人--两个翻译和我--全都要开到这个小山村去住。住了几天以后找到了当年这些年轻女孩子,她们曾经被中国家庭保护过、收养过,我们就跟她们进行交谈。我们去找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八十岁了。这种时候的费用不是当时我在美国打工就能够支持的。在美国的时候我心里也有这个故事,我也知道我很想写这个故事,但在当时没有这个条件去写。

所以这种成本不能去想,因为那需要很高的成本。那个翻译一个小时就要不少日元的。所以就让这个翻译带着我去了那个小山村两次,后来我自己去的冲绳岛,因为我知道冲绳岛有那么两百多个自杀的日本女孩子。我想懂得日本女孩子的内心,所以我自己又去了冲绳岛。这种调查是越调查越觉得我占有的资料太少,越想更多地去调查,就想着我这样仓促地写出这个东西来,日本人会认吗?

写《第九个寡妇》也是。突然要写一个农村女人我也写不了,所以我就要到农村去住,去跟人家一块挖红薯、去摘棉花,特别是跟农村的老人聊天,跟老人做好朋友。所以这整个的投资,包括时间和精力是非常浩大的。

[责任编辑:曹悦] 标签:有可奉告 严歌苓 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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