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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理群:乌托邦有价值 但要明白它只是乌托邦


来源:新京报

我们那一代人最大的教训,是不能分清彼岸和此岸,我们相信彼岸能够成为此岸的东西,但事实上,天堂变成此岸就成为地狱。彼岸的世界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否则不叫彼岸。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整理出版了“钱理群作品精编”,该系列计划共十一册,分为专著和文集两种类型,整合收录了作者主要的学术专著和文章随笔,既是对钱理群先生学术思想阶段性的总结,也试图呈现出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和主要成就,并对重新思考“时代”与“思想”有所助益。

“很多人问我,你那么大年纪关注年轻人干什么呢?我的回答很简单,我说对一切都绝望了,我唯一不能绝望的是孩子,如果对孩子都绝望了,你靠什么生存呢?”

谈无力感

“像一支箭,射到大海里去”

“我怀着反对一切压迫、剥削、奴役的信念。”钱理群边咀嚼,边对记者说。

这形成了钱理群内心世界的“底色”。1988年,学者汪晖在文章中说:“温和的微笑与对二十世纪中国文化的充满激情的声音几乎伴随着钱理群所到的一切场合,但倘若你留心,就会在他偶尔显得疲乏的眼神中读到几丝深沉的悲凉。悲凉对于钱理群来说是一种人生境界,它的基础不是对于这个世界的失望与憎恨,而是对于自己的失望与憎恨……”

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现实越来越超出钱理群的理想,这种失望越来越广泛而深刻,“我应该说是有些绝望的”。9·11事件发生,他说:“使我再一次陷入了言说的困境。”社会贫富分化日益严重,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因为“最初没有察觉”。有人认为,这是观念与现实错位后的必然结局。钱理群一直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批判不就很有力?”记者问。

他摇摇头,说:“鲁迅的一句话我一直引用,意思是我批判的言说,像一支箭,射到大海里去——它是箭,射出去了,但落到大海里了,不起波澜,能起一点波澜就了不起了,但事实上,不起作用。”从这一角度来说,他的批判最终都是出于对自己的责任,“是为了我自己”。

2012年,钱理群发表“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批评,在社会上引起轰动。事实上,这一批评是中学教师向他反映的。乘电梯时,钱理群讲到自己身边时常发生的事情。有些学生来告诉他,喜欢听他的课,能说出几点听起来不错的理由,钱理群便悦纳他,找自己写推荐信,也欣然提笔,可是此后,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他的微笑,他的说话,你没办法不信任他,但他是有目的的,一旦达到,就离开了。这很可怕。”钱理群感叹。

他一如既往地信任学生,发表批评,但是,他强调,这些批评的影响“极其有限”。他指着记者说:“如果你认识的这个人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能怎么办?能改变他吗?如果有作用,那只是起到警觉的作用,比如一个年轻人很想向他看齐,听了我的话,会自己思考。”

在钱理群看来,知识分子的言论,唯一的作用是社会清洁剂的作用。因而,他的要求只是“允许我说话”,“我来提醒你注意,至于做不做,那是你的事”。同时,他展开行动,和青年志愿者在一起,建乡村图书馆,进中小学讲课,为北京打工子弟学校服务等,身影活跃于民间,也因此积聚了“丰富的痛苦”。

钱理群称他已经看透,对自己的言论价值、有限性早有清楚认识。“我经常说,对我的言说的价值的估计,是在小数点后零零零零零几,是不大的,但是有,而且基本上是正面的,我就很满意。很多时候我都是白说,但是白说也要说。”钱理群说完,又笑了起来。最后一句,是其师王瑶一贯的观点。

吃完饭,距演讲半小时。人们不断赶往演讲场所,他们已在等待钱理群。其中,绝大部分是青年人。

■ 对话钱理群

哪怕骗自己,也不能对青年绝望

新京报:在社会现实让人产生无力感的时候,在你看来,青年应该何为?

钱理群:我觉得,第一,本来是最低标准,现在是最高标准,就是说真话,坚持自己。有时做不到,那你就沉默,但是对青年人来说,可能沉默也做不到。比如我曾经接到过一个大学毕业生的信,他说我必须对某个问题表态,不然不能毕业。这给我出了个难题,我怎么说?我跟他说,你应该表态。你不说,你就不能毕业,找不到工作,那你只能够妥协和迎合。

这时候,你要掌握三点:首先,分清是非,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你别将来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的事。很多人最初说谎,心里不安,到后来,越来越心安理得;第二,你必须是被迫的,不是主动、自觉的;第三,不能伤害他人,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这三点对于年轻人来说,很难。

第二,我提倡从自己做起,从改变周围做起,我提出“静悄悄的存在变革”。比如,现在读书会很多,这是好事。当然,也要保持独立性,不受惑。

新京报: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年轻人?

钱理群:很多人问我,你那么大年纪关注年轻人干什么呢?我的回答很简单,我说对一切都绝望了,我唯一不能绝望的是孩子,如果对孩子都绝望了,你靠什么生存呢?这个问题看似说得很大,其实,你看看现在很多年轻的父母,为什么对孩子特别上心,投入极大?他们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这个社会我无力改变,于是想尽办法对孩子好。对我来说,也是这个问题。

不管我怎么绝望,但是,哪怕是骗也要骗自己,我总得留一点希望啊。鲁迅说,故乡对我的蛊惑是哄骗我一生;我明知这是哄骗,我做什么事都失败,对什么事都绝望,但哪怕是虚妄,也要给自己希望。我是抱着这种信念去的。

新京报:你在中小学讲课,对90后或者更年轻的一代,是否能获得他们的认同或共鸣?

钱理群:我去上课,老师宣传说你们向往北大,北大有钱某人,现在他都到门口了,你还不听吗?但是,听课的人越来越少,因为这和高考无关。最后坚持下来,只有二三十个人,但是,他们作业的水平,对鲁迅的理解,比大学生还高。这就够了!

新京报:这是一种希望吗?

钱理群:不,不,教育的力量再大,也比不上社会的力量。在初期,可能受我的影响,但是大学毕业之后,却可能走向另外一条路,成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过,说得极端,我经常谈到前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小说中的场景,一群孩子小学毕业了,有人演讲,说长大后,我们当中有人可能成为坏人,但是只要小时候有这种美好的记忆,即使成为坏人,也跟一般坏人不一样。你播下了一个健康的好的种子,也许后来变成另外的样子甚至夭折,但有没有这个种子,不一样。

B10-B11版采写/新京报记者吴亚顺

[责任编辑:徐鹏远]

标签:钱理群 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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