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调查：高仿青铜器揭秘

核心提示：一座北魏大墓惨遭盗掘，专家重金抢救文物，却买到高仿，古董珍玩是捡漏还是打眼？这些让专家真假难辨的高仿文物来自哪里？《高仿文物调查》走进高仿文物第一线。

凤凰卫视4月5日《文化大观园》，以下为文字实录：

2014年4月6日到7日，一家著名拍卖公司将在香港举行2014年春季拍卖，总数近2000件拍品，总估值约7亿港元，2012年中国超越美国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品和古董市场，结束了美国数十年来在该领域的领军地位，中国的收藏热持续升温，然而随之而来的各类问题也从未停歇，2013年两家拍卖公司先后将本要上拍的钱锺书手稿撤拍，而在某家撤拍的3封信中，有两封被通信人指为伪造，对此拍卖公司仅仅表示，相关拍品已撤拍不予回应。

拍品无法保真吗？《拍卖法》第六十一条规定，拍卖人委托人在拍卖前声明不能保证拍卖表的真伪或者品质的，不承担瑕疵担保责任，简单来说拍卖公司并不能为自己拍品的真假负责，2006年到2009年，乾隆玉玺共拍出100多件，而实际上乾隆玉玺真品流出的仅有3方，毫无疑问这一百多件中大部分都是赝品，其实随着民间收藏热的逐步加温，即便离开拍卖场，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随之而来的各类假古董假文物也层出不穷，某专业艺术品网站曾发布了《地下作旧产业调查》，当中显示陶瓷以江西景德镇、河南洛阳孟津南石山村，广东潮州等地为重，青铜器以河南洛阳伊川县烟云涧村为代表，玉器则聚集在河南南阳镇平县石佛寺镇等，这其中有一个地方出现的频率格外高，那就是河南。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这份调查是否有失偏颇？带着疑问大观园摄制组决定到河南洛阳一探究竟，同时将目的地锁定在了制作仿古唐三彩闻名的南石山村，和制作仿古青铜器闻名的烟云涧，这两地的仿古工艺到底有多神乎其神？前往两地前，查阅的资料显示，两村所做的高仿文物都出现过令专家打眼的情况，1994年，南石山村制作的陶俑更让当时的中国国家博物馆专家当做文物重金抢救，瞒过专家，骗过仪器，到底有没有如此神奇，这之前对洛阳考古院院长史家珍的采访中，他也讲了一件收藏遇假的事情。

史家珍（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前些年吧我们做一个北魏的俑头（工艺品），会议上当个小礼物送给大家的，我认识一个收藏家，有一次就去他的馆里边呢到那一看很多这东西，他都认为这个是，他曾经给我说过，他收藏了很多北魏的小俑头，我说怎么着有时候去看看，到那一看都是我们那，跟我们那一样，我说你这个东西还没我们那做得好呢。

解说：史家珍院长说，这些北魏俑头也只达到了工艺品的水平，即使像这样技艺并不精湛的仿品依旧会有人上当受骗，而那些让专家仪器都迷了眼的器物又有着怎样的神奇技艺呢？2012年上映的电影《十二生肖》中就有一段文物造假的情节，手段之高，让人震惊。

影视资料：这些人在干什么？

他们把瓷器风沙打磨，放在灰锰氧叶里泡，再磨损加工，看起来就像有几百年了，中国的宣纸有好几层，上下都揭得开，这是一幅真迹，一开二，两张都是真的。

那不是可以一开五、六？

那就太薄了。

那个呢？

那是绢布，分不开，所以他们把一幅长画一分六，一分八的卖。

解说：电影或许有几分夸大成分，但也有很多确有其事，像这“假瓷配真底”就是一些造假者会用到的手段，外行人很难了解庞大的文物造假体系，而在中国从制假到售假，这条产业链已经发展成熟，各种手段五花八门，带着疑问大观园摄制组抵达了洛阳。

探访唐三彩高仿村：高水旺仿古技艺精湛

王鲁湘：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一直到本世纪初，世界各地的文物市场上头会不时地成批地涌现制作非常精美到位的一些汉、魏、北朝的陶俑，以及唐代的三彩，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仿制的？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么在这个中国的各地的文物部门和这个文物贩子们的这样不断的打听之下，一个地名浮出了水面，那就是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县朝阳镇的南石山村，现在我就站在这个村里头。

解说：1994年春天，有个小道消息已经在北京古玩界炸开了锅，消息说河南省境内一座北魏时期古墓被盗，古墓中的陶俑陪葬品几乎被盗墓者洗劫一空，这个消息令中国考古界十分震惊和痛惜，中国国家博物馆、故宫博物院等，为了防止文物流失乃至流往国外，决定花巨资抢购新近出现在潘家园古玩市场上的北魏陶俑，于是某些消息灵通人士跑到北京火车站与国博、故宫展开疯狂的争夺，但是此时的陶俑却越抢购越多，逐渐人们开始怀疑这批北魏陶俑的真假，很快警方介入，最后追查到洛阳市孟津县南石山村一个叫高水旺的手艺人家中，20年后，我们在南石山村找到了已经是民间工美大师的高水旺，他再次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高水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国家文物局和工商局还有文化部它们三家联合下来，来调查一件事情，是说北魏陶俑这件事情来到咱厂里边，问起我说你是不是制作这个陶俑了，我说是，是我，制作了多少？我说制作了几百件。

解说：当时的高水旺并不知道他所做的仿古器物会被带到北京当做文物销售，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批陶俑令当时的专家也打了眼，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吕济民回忆，中国历史博物滚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国家博物馆买了3次，花了80万元，故宫博物院买了2次，花了10万元。

高水旺：他说你倒卖古董没有，我说没有倒卖古董，把我办公室一件，有两件东西拿走了，拿走去鉴定了几天时间，又送回来，送回来以后结果说这不是文物，这就是制作的工艺品，所以说这就不了了之了。

解说：值得一提的是我国文博单位原本很少在地摊、市场上收购文物，就算收购经费上也是慎之又慎，这次如此迅速的花费巨额购买北魏陶俑，足以见得它的重要性，也从一方面证明了高水旺仿古技艺的精湛。其实高水旺本身做的是唐三彩，因为多了上釉等步骤，唐三彩制作工艺要比陶俑复杂得多，此次来到高水旺所在的南石山村正是为了探访这里仿古唐三彩。

王鲁湘：这就是南石山村，像许多中国的农村一样它非常的安静，那么这个村你看是水泥铺的这个大道，非常的整洁，这边全是一排排农民的院子，那么路的这一边呢一排一排鳞次栉比，都是各种专业的唐三彩的复制工厂。那么我们看到这里正好有一车已经烧好的并且包装成了礼品盒的唐三彩，正要运出村去，我们再看看这个村子的这条主道的两侧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广告牌，中国唐三彩第一村南石山村。

解说：为什么这里的唐三彩格外有名？南石山村人这身闻名收藏界的本领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还要从唐三彩的历史说起，唐三彩从唐代开始兴盛，到宋末元初，它的制作工艺已经失传，上世纪初，陇海铁路修筑期间，因工程而毁坏了一批当代墓葬，发现了为数众多的唐三彩随葬品，而这里正是北邙山一带南石山村的所在地。

高水旺：出土了好多这种唐三彩珍品，那时候有人把它拿到北京有个琉璃厂，在那里卖的时候价格也不高，其中有一天国学大师王国维和罗振玉他们到北京琉璃厂，看到这个唐三彩的时候，他们说这个唐三彩是中国唐代陶瓷史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解说：唐三彩很快成为了古玩行里的娇宠，被外国商人争相购买，但因为唐三彩属于于陶器易碎，所以出土的器物大多残缺不全，这时候找谁修复就成了最大的难题。很快商人们来到了这些唐三彩的发现地南石山村。

高水旺：有几位姓高的艺人他们来承担起这种修复这种唐三彩这种任务，所以说那时候他们从修复的中间慢慢地，慢慢地把这套制作的工艺把这种制作技术，实际上他们把它摸索出来了，其中一个叫高良天，一位姓高的艺人他是最早先学会制作唐三彩，那是在二十世纪初的时候。

解说：高水旺以及南石山村村民制作唐三彩的技术是否就是从高良天那里传下来的呢？

高水旺：高良天学会修复中学会复制这种唐三彩以后，实际上是单传后人，它就是不容易往下传，所以说留下来的这种制作技艺是非常寥寥的，非常有限的。

解说：一脉相传的理念使得唐三彩制作的核心技艺并没有传承下来，八十年代唐三彩风靡时，大多数都是新工艺三彩，但是在高水旺心中出于手艺人的追求，他一直都在钻研传统工艺，一直到1987年，他的第一件仿古唐三彩马烧制成功了。

高水旺：和真正的文物相比是非常接近非常接近。

解说：做高仿对手艺人来说常常是对技艺的追求，高水旺并没有打算卖掉它，而是将它放在了家中，直到有一天在他不在家时，一位朋友拿走了这件唐三彩，让高水旺没想到的是，他的朋友转手将他的作品当做文物卖了几万块，几天后，公安局找到了高水旺，原本还沉浸于技艺突破喜悦中的他此时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高水旺：关进看守所里边，整整四天时间没有提审，到第五天的时候他们把我叫上来说，让我写份检查，实际上是很冤枉的这事件。

解说：这也暴露出了文物市场中问题最多的一个环节，中间商。

史家珍：这是中介这个环节，就是这个商人，他们想求得最大的利益，就想把假的东西，他知道的是假的，他要当真东西卖，咱们做这个工艺品的这些人，他们其实也就是付出了劳动，得到了一些应该得到的回报，中间也就是这些，古董商他们在以假乱真吧。

解说：提到“以假乱真”，像高水旺现在已经是在世界都有名气的工美大师，所做三彩也都表明高水旺造，有时甚至还能看到仿冒高水旺做的唐三彩，但是在南石山村还是经常会听到一些人说，在哪里看到了自己的作品被当做文物收藏，又或者在拍卖场上见到自己做的唐三彩混入其中，这里有没有夸大，南石山村的仿古唐三彩到底是怎样做出来的呢？

仿古唐三彩原料选择有讲究釉烧是制作关键

1990年以后，因为市场的饱和与唐三彩质量的参差不齐，很多制作唐三彩的企业都破产了，此时的“新工艺三彩”“彩瓷”也不再“新鲜”，在经济发展刺激下的“古玩热”正在悄然抬头，整个南石山村的仿古唐三彩制作越来越多，然而让唐三彩重回大唐时代的古法技艺是什么？这背后南石山村的手艺人们又有着什么样的秘方呢？我们来到一家仿古唐三彩制作厂一探究竟。这些看似普通的矿土就是唐三彩的原材料，其中最主要的为高岭土、黏土、长石粉，三者间配比讲究，将它们混合再由球磨机打磨均匀，用水调和成泥浆沉淀，最终选出上等的细料。

这里就是唐三彩制作的成型车间，那些仿古的唐三彩便是出自这些匠人之手。

王鲁湘：我们看到这个成型车间好像各种各样的唐三彩啊从人物啊，到骆驼到马啊，好像都有成型的模具，好像往里头一压一合，然后就稍微一修就行了，其实我刚才看啊，并不尽然，你看她拿着这样的这个小小的工具，在这样一个小小的乐俑的身上，包括他的衣纹，肩膀的弧线，脖子这个地方怎么接，他还是要靠师傅自己手工在这个地方完成，所以还是具有很强的这种手工艺的创作成分在中间。

解说：手工制坯复杂耗时，但也因为融入了匠人的心血，而使它的每个部分都精细到极致，以达到高仿品的要求，这一步做好后便是第一次的素烧，素烧后挑选的过程非常严格，大量的素坯因为瑕疵被打碎，过了这关后就是上釉了。

嘉宾：这就是施釉。

王鲁湘：这就是施釉，我们一般的观众他不了解这个釉在高温之下颜色是要发生变化的，对不对啊，也就是在进窑之前涂到素胎上头的这些颜色，跟我们烧出来的颜色是完全不同的，那么像这个烧出来会是什么颜色呢？

嘉宾：烧出来你看像这个是白色的，像这一块是绿色的，然后这边的主体是黑色的。

解说：上釉是区分唐三彩仿制品等级的一个重要标准，越是高仿的唐三彩上面的装饰、花纹和线条越不能随意删除和简化，接下来的釉烧窑口的修建和选择更是整个高仿唐三彩制作的关键。

高水旺：它是这种传统的烧制唐三彩的窑炉，这是彩窑，要烧这种木材，像这种彩窑烧出来这种马它是有那种古色古香那种效果，因为现在的电炉也可以烧制，气炉也可以烧制，但是说它出来那种是非常华丽的，它不像这种传统工艺烧出来它比较有那种古色古香那种效果。

解说：整个探访过程中这扇大门始终紧闭着，这里面有什么秘密？通过打听得知，这个标有半成品的小院里做的正是仿古唐三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做旧，因为严格的保密措施，我们的镜头被挡在了门外，据一些人透露，做旧主要依靠酸腐蚀，有的为了达到天然的效果，更会在地下埋上几年再取出，至于做到多旧，怎样的旧，南石山村民又该怎样把握呢？就在此前驱车前往南石山村时，一路上邙山大大小小的土包墓塚随处可见，古时有一种说法，生在苏杭，葬在北邙，邙山古墓群方圆700多平方公里，这之中出土唐三彩的数量十分惊人，这让人不禁想到，会不会有一些村民手中就有墓中的真物作为参考呢？

史家珍：咱们现在大家都很知名的洛阳铲，可以说就是这些盗墓的人发明的，他为了更便利地去盗墓，就是琢磨着从土壤啊，土壤的结构，包含物啊把它带出来，他分析墓葬的形式，所以呢就，洛阳在洛阳地区居住的人，特别是邙山上居住的那些人，从小可以说从小孩，就经常接触这些东西。

解说：见得多了做起高仿来自然就更加逼真，有这样一种说法，很多南石山村村民的家中都会有真的唐三彩作为参照，当然是不会拿出来给外人看了，如今南石山村的高仿作坊大多是经过国家批准开设，对于在收藏界鼎鼎大名的“南石山村造”的假古董高水旺也有自己的看法。

高水旺：以前啊，以前曾经好多人就把这种仿古工艺这种唐三彩拿出去当文物去卖，不过现在这几年是已经很少很少了，那些年去他们拿着当真文物卖，我感觉这种做法是不太好的，你就说你买高仿，我这就是高仿品，价值就是高，这可以，你说我这是文物，那这就成骗人这种现象了，所以我认为真正的收藏者，要把心态要放平放正，你不要拿着便宜的钱去买一件所谓的真品，我感觉这是不太容易的。

解说：作为入门的收藏者我们又该如何简单地鉴别唐三彩呢？

方盾（洛阳文物考古研究院文保中心修复组组长）：唐三彩呢主要是看它釉色，开片、胎质、造型，以前的三色开片是非常小的，蝉翼，就是知了的翅膀上那种纹路非常细，开片也非常均匀，再一个它那个是翘裂纹有手感的，我们现在的复制品有的开片就非常大的，也分布的也不均匀，开片不规则，有些光处理得也不是太好，造型呢它一个朝代和一个朝代的造型都不一样，包括唐代，前唐，后唐的造型也不一样，所以造型我们得多看书，多看些真文物，从这方面了解。

解说：可见和真文物对比，大多南石山村卖的高仿唐三彩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但就在我们走时还是听说了这样一件事，与家家户户开门做生意的高仿工厂不同，有些匠人会窝在家中，除了指定客户外，绝不接待其他人，每年的成品也只有两三件，甚至几年做一件，这做出的成品去了哪，是拍卖场，又或哪个有钱商人的收藏室，就不得而知了。

王鲁湘：文物收藏确实是提高自己对自己的文明，对自己的文化，对自己的历史的一种熟悉，了解的一个捷径，因为你从书上头透过文字来了解我们的文明的时候，它中间这个文字既是一个传达的信息，同时也是一个阻隔的屏障，是吧，然后你如果到博物馆去看，它总是隔着一块玻璃，在很弱的光线之下你看不真切，而且物质的东西需要上手，然后在触摸中间它会获得很多的仅仅凭视觉得不到的很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