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贫美学实践者舒国治:清贫却又过得好日子
舒国治,台湾作家,文体自成一格,常人忽略的清苦生活之美,最受他咏颂。著有《理想的下午》、《门外汉的京都》、《流浪集》、《台北小吃札记》、《穷中谈吃》等。
采访舒国治是件有意思的事。与他打了数个台湾长途,他几乎每次都要强调:“你发来的邮件,我只能将手写稿传给你。你要打到电脑上,再发给我确认一次。”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满满三页纸的手稿。竖行,繁体,字迹清晰。
舒国治不会用电脑,每次发邮件要到朋友家里去借用电脑;他也不太拼命工作,他基本是靠写稿谋生,但强度一般只维持在一周两篇专栏,工作时间控制在每天两小时内。
很多人觉得他会过日子,但舒国治显然有自己的解释:“我不敢说会‘过日子’。如果懂得教自己不干活,只努力东游西逛,再加上东吃西吃,便是‘过日子’,我个人不敢苟同。同时我也不是这样的人。然干活不意味拼命工作赚钱。人应该工作,但不需要拼命,更不应拼命为了赚钱。另外,对于工余的时间,乐意找有趣事来享受,称之为‘过日子’。而‘过日子’不去花豪华的钱,则是清贫却又过得好日子了。”
七年一晃
在舒国治身上,除了散文家、旅行作家、晃荡达人、小吃教主等诸多冠冕外,还有挺文艺的美称--清贫美学的生活实践者。
“开心是要做一些自己分内的事,然后别太将主观放在世间太多状态的衡量上。当外在事不合于你的主观时,便就叫烦恼了。”
上世纪70年代,舒国治凭几篇中短篇小说一下子在台湾红了起来,当年被认为是台湾现代文学的后起之秀。当大家都在期待他的下一部大作的时候,舒国治却“消失”了,他去了美国,一晃就是7年。再回到台北的舒国治便写起了“小”一点的文字,关乎旅行,关乎小吃,关乎生活。
再过7年,舒国治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只是他希望自己“每天要写的稿、读的书、打的拳皆能不至太搁下,并且常还有游玩的余裕。”
舒国治的家位于台北市台大附近,家徒四壁,非常人所想。他住的楼没有电梯,因为4楼以下爬行并不辛苦;坚持不装冷气,因为夏天就应该出汗。像他在《十全老人》里所说的,他的生活是“穿衣惟布。夏着单衫,冬则棉袍。……件数稀少,常换常涤,不惟够用,亦便贮放,不占家中箱柜,正令居室空净,心不寄事也”。
“冷气若我的房东没装,我可以不用,电视我有,然未必多看。若言舒适,冷气和电视未必提供舒适。生活要舒适,则工作完了,泡一杯茶,半坐半躺地靠着,心情放轻松了,这就是舒适了。要找寻令你舒适的时机与来由,而不是倚赖什么物件。”
理想的下午
下午,是舒国治一天的主要时间。
每天下午,舒国治来到可以串串门的永康街,随便钻进一个店,就能赖上半天。
走逛一阵,若想凝神专思片刻,见到旧书店,也就会进去浏览。一家逛完,再进一家。偶尔和店家聊天,看见正在泡茶的人,就陪着他喝一杯。进店看书,则博览群籍,不专守一书盯着研读。
有时偶尔会翻阅小报,悄然困去。“醒来只觉眼前景物的色调略呈灰蓝,像套了滤色镜,不似先前那么光灿了,竟如同众人散场多时只遗自己一个的那股辰光向晚寂寂。再看表,只过了十五分钟。”
去外地也是一样,到了北京,舒国治照样享受他的理想下午。他走路没有目的地,经过北海就顺道去转一下,哪里有老胡同可以走,那就进去走一下。至于北京新晋文艺阵地五道营胡同,他说:“还是太窄了一点吧。有的时候一两部车开进去,大家就会你等我我等你的,好像谁犯了错一样”。
有一回参加论坛,舒国治差点赶不上,“我是一个每天睡觉,爱迟到的人,我的一天有时候真是从下午开始,我没办法上午起来。我觉得完全都没有进入到这个时代。结果一转眼我已经过了六十岁。很多人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想过这种生活的念头?我其实没有想过,我只是一直希望高中的暑假赶快来。结果这个暑假一直放到现在还没结束,我一直保持着一个永远在过暑假高中生的状态,永远成为一个待业的青年。我应该是可以毕业去工作成为社会的一份子,但是我一直手插在口袋里,这里晃那里晃。”
舒国治爱打呵欠,伸懒腰,咳嗽,清喉咙;他爱喝茶,时亦以舌漱荡口中浊腻,吞腹中。一副晃晃悠悠的闲散气派,似乎从不担心钱包的事,让人错觉:他难道真是一个贵公子?
早上五点
早上5点,舒国治会很任性地吃过一顿豆角包子和绿豆稀饭,才拉上窗帘,回到床上,缩进人为的黑暗。
早上5点,舒国治说,“若我还未睡,或我已醒来。”他一定不能令自己留在家里,必定要推门出去。几千几百个这样的早上。多少年了。为什么?不知道。去哪里?无所谓。有时没东没西地走着,走了20分钟,吃了两个包子,又回家了。“但也非得这么一走,经它一经天光,跨走几条街坊,才愿意回房。有时走着走着,此处彼处皆有看头,兴味盎然,小山岗也登了,新出炉的烧饼也吃了,突见一辆巴士开来,索性跳了上去,自此随波逐流,任它拉至天涯海角,就这么往往上午下午晚上都在外头,待回到家,解鞋带时顺势瞧一眼钟,竟又是,早上五点了。”
“很多东西大家不断地设法去拥有,我是不是拥有了名望、职业、年岁?这些拥有要造成人必须取代掉原来的身份。通常拥有很多的人,他的青年时代要提前结束。他开始想的事情是拥有了之后所想的事情。他原来没拥有时的那些糊涂,那些梦,都没有了。青年是很让人迷恋的阶段,青年可能包含很多自由,没有就是自由。你觉得你还可以再放一点进去,这个叫自由。晚上过去,早上才出现阳光,在出现阳光之前这个夜晚,这是多大的自由。你往前走,你不知道多少路才能到达海边,还没有到尽头,不到尽头就是自由。”
他的日子似乎不会有终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上5点也许是他一天的开始,又或者是他一天的结束。
QA:芒果画报对话舒国治
当时光过去颇久,就会感激某些快乐
《芒果画报》:有人说您是“清贫美学”的生活实践者。
舒国治:清贫,我不敢说我有资格定义。只能说用得少一点,令自己将生活杂项多降低一些,大约差几近之矣。绝不要太追求物质,然起码的物质也不用太过压抑。
《芒果画报》:当初怎么兴起出去晃荡的念头的?流浪、晃荡、旅行、离家出走有啥区别吗?还有打算出去晃荡的想法吗?
舒国治:当年在美国,一地一地往下慢慢游,是偶然的机会,不是兴起念头、再计划弄成流浪的形式。
有区别。离家出走,是要断然离开家。流浪,是待在一种没有目的地又未必在玩的状态。旅行,常是赴外去做一趟旅程,可以是玩也可以是洽公。
旅行比较可能。
《芒果画报》:您也会有什么烦恼吗?
舒国治:我亦是凡人,怎么会没有烦恼呢?但道行高的人会说,烦恼一来,我只令它停留一秒钟,随即就丢开了。
《芒果画报》:这么多年下来,您觉得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呢?为什么?
舒国治:当时光过去颇久,就会感激某些快乐,也会怀念那些快乐。所以说,童年很快乐,少年很快乐,青年也很快乐。再多回想一下,十来年前的中年不是也很快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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