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国治：杂谈表演（下）

2012年02月16日 14:21
来源：时代周报作者：舒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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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他的模样也是随时在变。你我知道，太多的差劲演员知道穿不同衣服、换些眼镜戴戴，便以为面貌就变了，或表演时机、人生情境就变了。当然这浅极。好的演员，只换一条裤子、微弯一下腰，走路稍作修改，便从一个尊贵雍容的文雅女士顿时变成一个小区普通主妇。她或许再作一两个和善的笑容，说一句“That’s really kind of you”这种俗尽的讨好话来益显小区妇女的无聊生活与过度表现假客气，就这么把艺术给透发出来了。还有，他们不作大修改，这又是中庸之道了，他们只变成这种普通人（如小区主妇），若演痴呆人或重病人这种夸张性格，便没有意趣，并且也不合自然之“稍放即收”了。

前说这些“演员”，不一定指真的“职业演员”，有太多的普通人本身就是这些即兴戏剧之爱好者与实践者，或许我们在朋友间遇见过，或许在朋友的朋友的派对上见过，也或许我们的想像力就常梦及这种表演行为。有一些人，我们一见就感觉他有一种魅力，不是说他的性感或学识或宽厚待人的魅力，而是说他有一种象征“人生多变”的魅力，也就是具象地说，他有一种演员的魅力。当然，他不一定演戏，甚至他不在生活中演戏，例如他心常系别的（如工作、如运动兴趣、如阅读或旅行兴趣），但你知觉他这份魅力，总让你想多注意他或与他对谈，多知道他。又或许他这份特有魅力真可能拿来演戏也未可知。

事实上，太多的导演是有鉴识这种魅力的人，并且一眼就够。虽然许多导演仍不讲究精致演技或甚至常用差劣演员。导演看人的高度洞察眼光与将那人的神话潜力尽致发挥，这两路有时不是一回事。其中除了商业因素外，最大的理由实系于导演对人生情境之想像力到达何种程度。换简单的话说，就是他的艺术最细微深邃的部分，最渴望挖掘所及者能达何许。

你若不是细致到家的艺术家，你要的表演也不必太过精深，便已能合乎了。

电影中的“选角”（casting）便是此事。能选角不一定能拍好片，就像能鉴赏画不见得自己能画。这说回演员本身，也有可谈之处。演员有时很知道什么是好的表演，或思想上知道应如何如何，却就是表演不出来。这种情形自然很麻烦、很苦恼，但这情况只有一句话—追根究底之后—便是才分不足。艺术必须剑及履及，灵光闪现，这是勉强不来的。像前面说的，他不是想做好它，而是根本就在做了。并且不是“做”出来的，乃“是”也。

好演员却是很苦命的。他们的无休无息，是文学家、画家犹自比不得的。他们的每一刹那都像中邪附魔一般，一直在表演状态中。他们在咖啡座上不是在聊天，是在表演，他们在公园板凳上拿一包花生米不时丢给鸽子，不是在喂动物，而是在他的艺术工作上，他与电梯门童含笑示意后仰头望天花板，皆是他不歇的神圣工作之一。他一直在表演。为什么，他或许生来如此，他必须一直沉溺在对变化流动的人生诸貌的美感渴求中。他无法叫自己不这样。

当然人生也是一场大选角。你随时看见合你意或不合你意的人，你随时知道或想象面前这陌生人成为朋友的可能性，或甚至对之有种渴求感或隐忧。并且，你必须对日后成为可能配偶的人已然看见他性格与你交集之多少与将来生活之各种片面可能细节面貌，如他在厨房的背影或他看你时的心不在焉等。这是什么？这是生活经验也是想像力。而这份东西的真实贯彻，便是表演。